摘 要:早期文字往往加“囗”表示國名,如國、商、周等字。戰國時期楚國人卻常常在用作國名的文字上,加注“邑”或者“阝”旁,作為專用字。形符“邑(阝)”只是表示一個非常寬泛的含義,但是卻可以看出戰國時期楚國人的一種用字特點:他們試圖把“邑(阝)”作為一種專用字符,用來明確表示帶有“邑(阝)”旁的字意義與“國名、地名”相關。
關鍵詞:楚簡; 國名;異體字形 ;加注“邑(阝)”旁
作者簡介:梅思顏,中南民族大學文傳學院,專業: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 H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5--02
楚簡在用字上具有自己的特色,根據已經釋讀了的楚簡原文,可以發現楚簡使用異體字的現象很頻繁。其中,楚簡中涉及到“國名”的字在出現異體字形時往往會在通用字的基礎上加注“阝”或者“邑”旁。下文將列舉字例,對異體字形的形體構成加以分析。
(一)國—
甲骨文“國”寫作“”,與“或”同為一字,從戈守口,象國有衛也。金文“國”寫作“、”。
《說文解字》:“國,邦也。從囗從或。”段玉裁曰:古或國同用,邦封同用。馬敘倫先生認為:“國”為“或”之后起字。楊慎舉商鞅書,證實國之初文為“囗”。古人筑囗用來保衛其族屬資財,“囗”實際上是古代地主莊院的象征,實乃政治之所的由起。隨著字形的演變,等到“囗”與“口”形似時,乃增一于囗下。一者,地之初文也。口一即是之初文,后來為防他族來犯,于是增戈以明有兵守之,國的字形演變至此,與“或”形相同,后增“”于其外,乃成“國”之俗字。在“國”由“或”演變為“國”字并成為通用的時期中,人們按照自己的對文字的理解創造出了“國”的異體字形。
《古文字詁林》:“甲4-21西()又吝。同國。”在“或(表示國的含義)”的基礎上添加“”旁,或者說將“國”的形符更換為“”,成為“”作為“國”的異體字形。
增加的偏旁為“邑”字(后隸定為“阝”),這并非是隨意性的,從文字構形的角度講它具有充分的理據。
邑,甲骨金文記作“、”,“”象城邑,象人跪而坐之形,用來表示有人聚居于城邑的意思。《說文解字》卷六下:“邑,國也。從囗。先王之制尊卑有大小,從。凡邑之屬皆從邑。”邑的范圍和大小,沒有統一的說法,但是作為“國”之內的一種體制單位,這是確切無疑的。由此產生出了一系列相關含義的漢字,如:(邦),國也。從邑,豐聲。(都),有先君之舊宗廟曰都。從邑,者聲。(邵),晉邑也。從邑召聲。(郊),距國百里曰郊。從邑交聲。此種從“邑”的字不勝枚舉 。這就不難理解“國”的異體字“”在“或(表示國的含義)”的基礎上添加“邑(阝)”旁,用來表示“國”之含義的造字從眾心理了。
在已經出土的楚簡帛中“國”與“”同用的例子非常多,記作“國”的如:①上海博物館藏第一批1號簡:“又(有) (國)者章(好)章惡”。②上海博物館藏第二批13號簡:“它(施)﨤(及)四(國)”等等。記作“”的如:①郭店楚墓《老子》:“又(有)()之母”。②郭店楚墓《緇衣》:“又(有)()者章好章亞(惡)”。③郭店楚墓《老子》:“莫智(知)其互(極)可以又(有)()”等等。
“”為“國”的異體字形,更換了形符。用“邑”作為偏旁,更加明顯的表示其含義與“國”相關。
(二)沈—
沈,甲骨文寫作“”象投牛羊于水上之形,用為沈牲以祭祀山林川澤。金文寫作“”從水,從。
在出土楚簡帛中,“沈”寫作“”或者“”。記作“ ”的情況只有一例:郭店楚墓9號簡:“出酭”。記作的例子則非常多如:①包山楚簡85號簡:“敢(人名)”。②包山楚簡186號簡“俈迅和”等。
《說文解字》無“”字。《廣韻·寢韻》“沈,國名。古作”。古代有沈國,在《左傳》中有記載的地名“沈垂”。可見,()作為沈的異體字形,已經得到了證實。從字形結構上可以分析其成因:之聲符“”本為“沈”的異體,從臼,與水義近。在旁增加“邑(阝)”旁,構成形聲字“”。從字形含有“邑”旁更加明確地表示它的含義與國名、地名有關。
(三)梁—
《說文解字》卷六上:“梁,水橋也。從木從水,刃聲。 古文梁。”
梁之初文為“”,從木。木體本直,化之為橫,即橫梁,棟梁之意。大梁鼎作“”(),此乃后造的專用字,表示梁國之梁。除專用字形外,演變為“”,偏?從水,亦取其平準之義。后廢棄,而通行。但是,作為專用字的“”時而有見。
在出土的楚簡文字中“梁”出現異體字形“”和“”。如①包山楚簡163簡:“()人胡尤”。②包山楚簡179簡:“()胡尤”。加了“邑”旁的“、”表示大梁之梁,為國名,與稻梁之“”,棟梁之“梁”進行區分。
(四)魏—
魏,甲骨金文記作“”,從委,鬼為疊加音符。委,本義為“尾隨、柔弱”,引申為“美貌”。《廣雅·釋詁》:“魏,好也。”委、魏一字之孳乳。徐鉉等人認為:“巍”字省“山”以為“魏國之魏”。但此說法沒有確切的根據。秦文、金文“魏”,用作地名。見《漢書·地理志》“魏郡、魏縣”。
楚文無“魏”字。已經出土的楚簡中“魏”均記作“”,如:①包山楚簡145簡“ ()客公孫哀”。②包山楚簡146簡“()君之人敚兮”。
“”從邑畏聲。而畏、鬼一字之分化,聲同義通。鬼(畏)為“魏”之音符,“”與“魏”聲音相同。楚文之“(魏)”,畏表其聲,邑表其義,與楚國人喜在表示國名、地名之字旁添加“邑”旁的習慣相吻合。
(五)齊—
“齊”之初文為“”后演變為“”,隸定為“齊”。《說文解字》卷七上:“禾麥吐穗上平也。象形。”徐鍇曰:“生而齊者莫若禾苗。”《廣雅·釋詁》“齊,敬也。”齊,又做國名,“齊金、齊刀、齊國”,見《史記·齊太公世家》。
在出土楚簡中,與齊同用,表示國名、姓氏。記作“齊”的如:①望山楚簡1簡“(齊)客張果王於郢之嵗”。②天卜“(齊)客”。記作“”的如:①曾侯乙墓76簡:“()紫之加”。②天卜5:“()客”。③曾侯乙墓88簡:“()紫之繃”。
《說文解字》無“”。
“”與“齊”同用,在通用的“齊”字旁加注“邑”旁作為“齊國之齊”的專用字,與表示“整齊,一致”的“齊”進行區分。但是在實際運用中“”沒有完全取代“齊”來表示齊國之“齊”,表明增加“”只是楚國一部分人的書寫習慣。
(六)秦—
甲骨文“秦”寫作“”,金文寫作“”,象兩手持杵而舂禾之狀。
《說文解字》卷七上:“秦,伯益之后所封國,地宜禾,從禾舂省。一曰:秦,禾名。籀文秦從。”
在出土楚簡中,“ ”與“秦”同用,表示國名、姓氏。記作“秦”的如:①包山楚簡184簡“?人(秦)赤”。②上海博物館藏楚簡29簡“涉(秦)丌(其)(絕)”。記作“”的如:①曾侯乙墓3號簡:“二()弓”。②曾侯乙墓56號簡:“一()弓”。
《說文解字》沒有收錄“”字。
楚國人在書寫過程中,有時在表示國名和姓氏的“秦”字基礎上,增加“邑”旁,是受眾多表示國名、地名的字都從“邑(阝)”旁的這種文字現象的影響。增加了“邑”旁,單從字形上就可以看出其含義與國名、地名相關。
(七)越—
《古文字詁林》:(越),國名,不從走。金文記作“”從邑。
《說文解字》卷七上:“越,度也,從走戊聲。金文作戊,不從走,或從邑,與越同用。”
楚字有“”無“越”。出土楚簡中,“越”均寫作“”如:①包山楚簡117號簡“()異之金五益”。②包山楚簡135號簡“陳()”,人名。③越王勾踐劍“ 王鳩淺(勾踐)自乍(作)用鐱(劍)”。
《說文解字》無“”。
商承祚先生認為:“,地名,踰越之越從走,為后起之字,漢人以之代替國名,越行而廢。”(見《長沙仰天湖二五號楚墓竹簡遣策考釋》)此說法可以從“越”字的形體演變中得到證實:金文文“越”記作“或者”,睡虎地秦簡25號簡寫作“”,漢·楊越私印記作“”。可見“從戊從走的形體為后起之字無誤”。
楚簡中“越”均寫作“”,是承襲了金文的形體。同時也體現出在“越”作為通行字體表達國名、地名的時期,楚國人認為“從戊從邑的字更明確地體現了它所要表達的含義”,使得“”作為楚地流行字體保存下來。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和文字的統一,“”最終被“越”這一形體取代。
(八)殷—
甲骨文“殷”字形為“”,金文字形為“”,漢印字形為“ ”。金文“殷”用作國名或人名。
《說文解字》卷八上:“殷,作樂之盛稱殷。從從 ,易曰:殷薦之上帝。”
楚字有“”無“殷”,出土楚簡中“殷”均記作“”,如①包山楚簡63號簡:“鄵之市里人 (殷)朔”。 ②包山楚簡186號簡:“正陽卜(殷)雘志”。 ③上海博物館藏楚簡53號簡:“武王素甲?申(陳)於()蒿(郊)”。
《說文解字》沒有收錄“”字 。
出土楚簡中的“”字,從邑殷聲。在通行字體上增加“邑”旁,這一字形在同時期的其他國家沒有出現,從甲骨文、金文文中也找不到相似的形體,可見“”為楚國獨創的字形,與“殷”同用,作為表示“殷國之殷”的專用字形。
以上所列的各組異體字字形均取自出土楚簡,異體字形相對于通體字而言都具有一個相似的特征:在通體字(或通體字省形)旁加注“阝”或者“邑”旁,成為表示國名、地名的專用字。
這部分加注“邑(阝)”的異體字形在戰國時期其他國家并不多見,且在后世流傳的文獻中也很少見到,沒有成為通用的代表文字。可以說明這種在表示國名的字上加“邑(阝)”旁是戰國時期楚國特有的用字現象,楚國人試圖把“邑(阝)”作為一種專用字符,用來明確表示帶有“邑(阝)”旁的字意義與“國名、地名”相關,體現出他們在文字發展與形體演變上所作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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