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而生，落地成根

施成威

樓前的老松樹，用它的根專注地與土壤結緣，卻把它的枝條高高地送入天空，對著太陽，柔情又熱烈地撫慰，像一個最最純潔虔誠的靈魂，伸出無數雙手，去撫慰愛人的側臉。它用葉片與陽光親吻，用根須與土壤相擁。多少年間，它仍如初生一刻的動作，仍如初生一刻的熱情。

是的，有些東西，都多少年了。

一

我還記得長春鋪天的大雪，哈爾濱華美的冰燈，周莊柔婉的小橋流水。我每走過一個地方，心靈都會得到洗禮與凈化，加上燦爛的陽光，讓我覺得人生是光明的，是唯美的。

我漫步在家鄉的小溪邊，也品味那些漸行漸遠的童年。青石板上落下的腳步聲與淙淙水聲織出的仙樂，清可見底的溪水包裹的靈動的魚和敏感的蝦，還有宛如抖動絲綢般金光顫抖的水面。那個時候，一個走不穩的光屁股小孩兒，赤著雙腳，靜靜地蹲坐在橋沿，看天，看地，看水，看魚，看自然，看美麗……

可是都不再有了。

霧霾籠罩的溪邊，我像是一個睜眼瞎，看不見天，看不見地，看不見水，看不見魚。起初我只是可惜，繼而想到了的是，這迷障般的世界會持續多久？家鄉如此，那么那些我記憶中的北國風光，槳聲燈影，又將走向什么樣的結局？

我伸出我的手，發現我能清楚掌握脈絡的，只有自己的掌心。從前，我與自然像共生在一個軀體里，我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它的紋路，從何時起，它是它，我是我，我們被一道難以跨越的墻擋住，彼此再無交集。

我只能依靠聽覺，捕捉到溪水的流動，和淚水突兀地闖入水面的聲音。

二

不能說有多么悲痛，只不過是烏云壓頂難以驅逐的陰郁。

在假期里瀏覽于各大網站，總是會在第一時間被“霧霾”這兩個字眼吸引。我常常會點進去，然后并不怎么上網的我，會在電腦桌前呆坐一上午，被PM2.5、高壓、低壓、風向、氣流等東西包圍。父親對環境問題也很關心，常與我一起討論我們力所能及的緩解措施。然而當看到各地研究所對于霧霾的幾乎截然相反的評析，不禁有些灰心；當看到美國曾用六十年治理霧霾這一事實后，不免有些喪氣；當努力很久踐行環保低碳生活后，空氣依然如舊，不禁有些迷惘。

我們的生活一如往常地前進，滿街的口罩但人流量依舊很大，首都依然還是“首堵”，各大廠污水排放不合理日日曝光，身邊的村民焚燒秸稈未見停息，號稱秸稈回收處理從未見過，各地研究所報告、論文各大報亭有售，習主席日日點明治霾重要性，各地政府治霾行動依然在開展……

而霧霾，依然如故地彌漫開來。

我還是一樣上學，一樣笑鬧，只是被霧霾所遮蔽的雙眼，依然沒有變清澈。

從理智上，我完全可以明白，我接受的教育告訴我霧霾的成因，霧霾的難治。所以我不是在抱怨，我只是作為一個最最普通的民眾，想不明白為什么霧霾會突然起來，想不出來為什么各地研究所會研究出不同的結果并且還要在報刊上發表文章互相反駁，想不明白政府日日的努力為什么會不見成效，想不明白為什么滾滾的黑煙還在從高聳的煙囪中猙獰地噴出，想不明白我們只是需要一個不帶口罩的日子怎么偏偏就這么難……

我用手扶著樓前那棵老松樹，望著它黯淡的綠色，像得不到愛的孩子一樣低垂著頭。我就明白，它跟我一樣，需要的不是室外PM2.5 500點多少的報告，而只是一個充滿陽光和真正“光明”的生活。

三

年初三凌晨沒聽到自家門口放爆竹。

第二天早上壞笑著問老爸昨晚是不是睡過去了。

“不是，今年就放兩次吧，空氣質量太差了。”

上學路上碰到高一的同學，他眉飛色舞地跟我炫耀說：“我家今年過了一個真正的低碳年哦！一只爆竹，一箱煙花都沒有放過！”

真的很好，現在全國人民的環保意識都一日強過一日。

只是為什么有些難過？

因為清寡和淡薄。

前些日子去了陜北。踏足那里的泥土，撫摩鋸下的木頭那些扭曲變形的線條，心里會感嘆這種殘缺的美，感嘆這片泥土上生長出的壯麗，感嘆這片泥土上偉大而美麗的，流淌著一種精魂的陜北人民。

正如每年的春節熱鬧氣息里我都會自豪于中華民族相親相愛的優秀品質與美好祝愿的動人。

然而現在，春節只變成一個8到10天的假期。

記得小時候，我會瞪著亮晶晶的小眼睛，看天上煙花綻放、飄散，會在鞭炮響起的時候害怕地堵住耳朵，卻又忍不住地側頭出看，末了眉際會涌上心有余悸的神情，于是會逗得大人們紛紛發笑。

前兩天在貼吧里看到有人呼吁禁燃煙花爆竹，我想想童年的美麗生活，想想現在的空氣質量，張了張嘴卻無聲，像干涸湖泊里垂死的魚。

當生存與文化相沖突，我們該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太難了。

在這片土地上，我們早已落地生根，要放棄傳統，就像斬去根。人怎么能反對自己的信仰呢？這成了一個無解的死結。被霧霾散射的陽光落在塔狀松樹上，流淌出沉思與哀痛的色澤。

四

在來西安的路上，我心掛比賽，不能像平時一樣低頭玩個touch。于是飛機的舷窗成了我出神的最佳對象。

飛機逐漸地爬升，我此時發現我離太陽越來越近，于是我有種莫名的興奮。當飛機爬升到高空并最終平穩，我感覺金光像洪流一樣涌進舷窗，而在窗外，光線在機翼上反射出唯美的、熱烈的光澤，像是圣光一樣。我想到了還在阿爾時的梵高，想到了向日葵，想到了我所熱愛與所追求的光明，想到了春節夜空中美麗的煙花與人們彼此間的深沉的愛。這種光陰像要從我的眼睛中鉆入我身體的每一個分子，每一個細胞中，好像我整個人也要變成琉璃的材質，從內部發出強烈的光明。

我此時激動的心情，竟像我久遠記憶中童年的樣子。

我又看了一眼下方，遠方灰暗的大氣。

我想流下一滴淚。

人類就是在用東西去替換東西，卻永遠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折騰，無盡地折騰，發展史就是一部折騰史。

突然想起家鄉有一棵老銀杏樹，據說很靈驗，上次同學帶我去，卻被我婉拒了。

現在我想去了。

我想帶著童年的記憶，山水的風景，自然的脈搏，滿心的光明，博大的民族氣息前往，在暖春的空氣里，在許愿牌上寫下十六個大字：

心懷光明，緊握美好，向陽而生，落地成根。

樓前的松樹伸展著身體，在它周圍的空氣，與它一體的世界，仿佛仍是很多年前的模樣。

祝愿所有純粹的東西在光明里，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