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一念

□才彥

善惡一念

Between Good and Evil

□才彥

所謂道德，就是對小惡不斷深入的自我修復

遭遇戰

“垃圾！就是他媽垃圾！”即使心情暗淡地度過了一晚，臨到凌晨3點躺到床上，皮志高內心還是難以釋然。罵的是那個老頭，其實轉念間，他心里清楚，其實罵的還有自己。

為什么人總要不可避免地碰到遭遇戰，皮志高想到下午的事情，心底隱隱又生恨。

那時臨近晚高峰。下午單位沒事，皮志高到妻子公司接她，去丈母娘家吃飯。這個時段大路肯定車多路堵，皮志高對路況很熟悉，他把車拐進一條小道。

這條路不知走了多少遍，每次接妻子回家都要走，只不過走大路還是拐進小道的問題。后者其實更是經常的選擇。城市越來越大，人越來越多，車也越來越多，交通是全世界的問題，哪兒也別例外。

他總會找到最近的道路，皮志高知道這是自己的聰明和天賦。就像從開車那天起，車子在他的手里就像被施了魔法，他天生一個當司機的料子。有時候他會想，自己要是沒念過書，就去當出租車司機，肯定會比別人掙得多。

今天一拐進小道，冥冥中便有一絲不安的感覺。這個東西說不上來，世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就好比你總去餛飩鋪買早點，吃了好長時間味道一直不錯，可有天早上去，你會覺得別扭，一買果然味不對。但又不能感覺別扭時，拔腿就走，因為這別扭讓你說不出是啥，只是當吃到嘴里才知道別扭出于何處。

皮志高拐進小道就有了這種別扭，當然，他也不知道到底要發生什么。走了差不多200米，前面有輛小車慢慢悠悠，皮志高往前看看，小車前面并沒有車，真想不明白這么開車究竟為何。

其實，這樣的情況遇到太多，交通堵塞就是這類司機弄的。皮志高慢慢跟了一會兒，眼看前面路口綠燈變紅燈，明顯稍微快一點兒可以通過的，就因為小車的磨嘰，尾隨它到紅燈停了下來。綠燈再起，小車晃晃悠悠過了路口，依然沒有提速的意思。皮志高有了些火氣，見對面車道沒車，便往左打了一把輪，準備超車。

小道一共就兩排車道的富余，當車頭探出來的時候，皮志高看見對面有人騎個車，晃晃悠悠。憑著經驗，在前面小車和騎車人之間的距離，自己可以輕松過去?！拜p松”的意思是說，不會造成危險的局面，不會影響到騎車人。

當他加一腳油門經過騎車人時，看清是個老頭，后座還坐了一個小女孩，這時，只聽老頭高聲罵道：“X你媽！”顯然是在罵皮志高。

后來想，皮志高只怪自己把車窗開著，聽得清清楚楚。如果聽不到，自己還會計較嗎，還會斯文掃地嗎！

在那一刻，皮志高一腳踩住剎車，推門就要下車。妻子伸手拽住他，皮志高坐在駕駛座，可怒氣反而越燃越烈，他調轉車頭追了過去……

消惡念

事件演變成皮志高現在感到羞恥的結局，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開車別到老頭前面，下車，伸手指著老頭痛罵：“你再罵我一句試試！”老頭顯然被皮志高嚇到，囁嚅著爭辯，皮志高也被周圍人勸說離開。

如果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就是因為侮辱了自己的母親，自己才會這樣粗魯狂暴?？蛇@并不能讓自己好過，皮志高恢復理智后，就對自己的舉動慚愧不已，一直以謙謙君子的模樣要求自己，可一瞬間就被打回原形，人生如此卑劣！

皮志高為自己慚愧，更對老頭痛恨，人說不是老人變壞了，是壞人變老了，果然真知灼見。其實皮志高一直痛恨這個環境，人之間沒有一點寬容友愛，稍微有點妨礙、矛盾，就相互視如仇讎。

歲月磨礪，少年未白頭的日子，皮志高也是憤青一枚。多年被生活浸染裹挾，只求獨善其身，期許自己不像周圍眾生般惶惶如老鼠，為了口吃的，就可以拋卻一切體面和憐憫。而現在，內心的盔甲頃刻破碎，皮志高心底竟產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惡念。既然到處都是垃圾，躲也躲不開，莫不如做個清道夫。

第二天下午，皮志高來到了昨天遇到老頭的小道，從昨天的情形和時間看，老頭顯然是在放學時間接孩子。走不多遠，皮志高看到一所小學校。他四處看看，許是未到放學時間，并不見老頭的蹤影。

皮志高有些茫然，也好笑自己的執拗。他不知道自己來這里找老頭又能怎樣，真的打他罵他，想想，是有些膽怯的。正當皮志高躊躇的時候，卻見老頭推著自行車來了，車把還掛著一大包東西。皮志高急忙閃身躲到一棵樹后，這才仔細觀察起老頭。

老頭看起來很邋遢，穿著破舊，行動顫顫巍巍不穩的樣子，從通紅的酒糟鼻可知，必是因為嗜酒神經已經受到影響。皮志高有些慶幸，昨天如果真的沖動對老頭有了推搡，不知要引來多大麻煩。這么想想，他緊繃的心感覺舒緩了許多。

不多時，學校放了學，眾多孩子像潮水般往外涌，一個10歲左右的小丫頭笑呵呵地走到老頭面前，老頭渾濁的眼睛突然有了光芒，從懷里掏出一個肯德基的漢堡遞給小丫頭。就在這一刻，皮志高竟然對老頭少了一些惡感，不過，他心里的慚愧也隨之增了幾分。

昨天這個小丫頭也在現場啊，自己當眾對老頭的責罵，肯定嚇壞了小姑娘。捫心自問，皮志高設想如果可以重新選擇，為了孩子，昨天被罵后自己會忍辱負重的。

有此一念，皮志高似乎被自己人性的光輝所感染，竟覺得還應該做點什么才好。

救贖

接下來的日子，單位很多同事都收到皮志高送的鞋墊，大家調侃說莫不是搞起了副業，他解釋說家門口有個賣鞋墊的老太太沒兒沒女，看著可憐，偶爾照顧照顧她的生意，就當行善了。

真實的版本有些相似，只不過真相到底如何誰也不知，很大程度依靠皮志高的想象。

原來，皮志高那天跟蹤了老頭。老頭的家離小學校并不遠，在一個破舊的小區。老頭到樓下讓小丫頭上樓后，自己就推著車到附近的夜市擺攤，賣鞋墊。

看到的狀況，夾雜著心里的慚愧，讓皮志高有了自己推斷：老頭肯定是小丫頭的爺爺，小丫頭的父母不在身邊，爺孫相依為命。老頭靠賣鞋墊維持生計。

在皮志高的腦中，他相信是這樣一個悲傷的故事。他愿意相信自己判斷，他判斷老頭在這樣不堪的生活壓力下，唯一的樂趣的就是喝點兒小酒，他判斷那天老頭咒罵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老頭壓抑心情的一種宣泄。

送給同事的鞋墊，就是皮志高有意去老頭攤前買的，每次都挑天黑時候去，他還是怕老頭認出自己惹來尷尬。而所有的一切，皮志高不會和任何人去講，一切的緣起，都是因為自己的不冷靜不理智，這并不是個光彩的事情，即使有意去彌補。

雖說滿懷自責，但讓皮志高還可聊以自慰的是，對生活的視角有多大，就在于你的領悟有多深，所幸自己是個知道反省和思考的人。就像他近來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則心靈雞湯，大受啟發。其中講道：“許多人就像‘垃圾人’。他們到處跑來跑去，身上充滿了負面的東西，充滿了沮喪、憤怒、忌妒、算計、仇恨，充滿了傲慢與偏見、貪心不滿足、抱怨、比較，充滿了見不得人好、愚昧、無知、煩惱、報復和充滿了失望。隨著心中的垃圾堆積又堆積，他們終需找個地方傾倒。有時候，我們剛好碰上了，垃圾就會丟到我們的身上……所以，我們無須介意，只要微笑、揮揮手、遠離他們，然后繼續走我們自己的路就可以了!”

皮志高懊惱，自己如果早看到這個感悟，如何還會干出垃圾一樣的事情。他想給這個事情做個高風亮節的了結。

這天晚上皮志高有個應酬，局散后已是9點多，回家正好路過夜市。因為刮起了風，眼看要下雨，很多攤販們都收拾回家。遠遠地，皮志高看見老頭在自己的老地方，也開始拾掇起東西，像要準備回家。

風越來越大，過馬路的時候，老頭腳步一趔趄，車子倒了，掛在車把的包袱掉在地上，鞋墊散了一地。皮志高急走幾步過去，幫助老頭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鞋墊，老頭感謝連連。皮志高咽了一口吐沫，抬起頭應對著老頭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師傅，不用謝，你不認識我了，我還要和你道歉呢?！逼ぶ靖咝睦镒隽撕芏嘣O想，最不濟不過是被老頭教育一番。

不想，老頭咧著嘴的表情，似乎被定了格，竟有些不知所措：“你是？”這個反應讓皮志高意料不到，嘴也結結巴巴起來：“老師傅，前兩天我……你……差點撞到，你罵我了，我沒控制住，也罵你了……”聽到這話，老頭表情顯得更加迷惑不解，用手撓了撓頭，吶吶自語道：“我不記得有這事啊。”

責編/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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