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表演漫筆

賀海燕

天地大舞臺，舞臺小天地。生旦凈丑，粉墨登場，扮演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士農工商，三教九流，演繹人間眾生相。抒寫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歷史滄桑，人生坎坷，繚繞紅塵一炷香。

看方寸舞臺，有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有花開花落，云卷云舒。天人合一，物我交感，高蹈天地精神，揮灑人間情懷。大千世界，人生百態，如詩如畫，如夢如幻。“舞臺方寸懸明鏡，優孟衣冠啟后人”。

梨園之戲曲，以歌舞演故事。其故事皆為傳奇，無奇不傳。其劇情一線貫穿，千回百轉。填詞者袖手于前，方能疾書于后，表演者胸有成竹，才能自由歌舞。未登場先伏案，先文學后表演。將傳奇故事爛熟于心，把劇中男女化為自身。板橋先生曰：“意在筆先，定則也；趣在法外，化機也。”人物意象，如月魄婆娑于深潭，竹影搖曳于紙窗，先活潑于內心深處。及至登場，方能“梨花一枝春帶雨”，“一枝紅杏出墻來”，把人物演準演真，演活演新。

戲曲演故事，載歌載舞。唱做念打，四大功夫；手眼身發步，五種技法。四功五法，形式之花。如文章之語法，繪畫之線條，音樂之音符，書法之筆法。內容有待于形式，人物依賴于技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技多不壓身，藝高人膽大。四功五法，乃戲曲演員看家本領。務必精益求精，使技藝爐火純青。“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堪稱梨園真訣竅，當是演員座右銘。

四功五法，程式當家。離開程式，沒有章法。表演程式，源于生活，提煉生活，經過創作，構成藝術花朵。譬如小臥魚，已然很美，譬如蘭花指，何等嫵媚。程式原素，本身即美，用于人物，以美演美。程式是規則，但不是桎梏。戲曲表演，是有規則的自由動作。規則與自由對立統一，程式與情感融為一體。學徒演員覺程式似繩索，手足無措，身心窘迫。表演大家以程式為風箏，收放自如，天高地闊。

四功五法，程式規范，如瓦匠之刀鏟，木工之繩墨。無刀鏟無以砌墻壁，無繩墨無以成器具。然工具只是工具，規矩只是規矩。工具與規矩，造物是目的。戲曲目的，抒情而已。故事是人物故事，人物是情感人物。演戲即演人，演人即演情。人為戲之魄，情乃戲之魂。真情雅趣演活人，戲曲表演之法門。設身處地觀情境，將心比心悟感情。欲代角色立言，先代此人立心。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情境有別情感新鮮。特殊心理，特色情感，是表演最大看點。雷同之境，泛泛之情，觀眾不會共鳴。千人一面，百部一腔，必定令人頭疼。年年花相似，歲歲有不同。戲曲抒情，要“映日荷花別樣紅”。

戲曲抒情，依托意境。戲曲表演，合二為一：塑造人物，創造意境。雙管齊下，水乳交融。似宋玉古玩，雙層迭起，別有洞天，情趣新奇。如“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既抒發了鶯鶯的別離苦，又描繪出一幅秋色圖。情景交融，詩情畫意。景因情而便姸，情因景而幽深。景與情虛實相生，情在景內，又在象外，言近旨遠，弦外有音，想象空間大，意趣神韻深。戲曲表演，始于情境，終于意境。戲曲藝術，美在深情，美在意境。一般表演完成角色，上乘表演創造意境。

戲曲表演，以人演人。演員主體精神，創造審美對象。演員心有多大，舞臺便有多寬。演員個人胸襟，主導表演境界。雞達不到鷹的高度，草達不到樹的深度。人格精神衡量演員，藝術修養涵養演藝。梨園演員，要像西廂之張生，睹黃河之風濤，懷天地之豪情。要“與花鳥共憂樂”，“以奴仆命風月”。用生命的激情，人格的輝煌，將梨園演藝，化為絢爛的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