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強
運河城市與明清通俗小說
張強
商品流通給城市擴張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機遇。宋代以后,運河作為經濟活動的大動脈,為沿岸城市走向繁榮注入了活力,為市民階層的壯大創造了必要的條件。以運河為大動脈,運河城市在商品流通中促進了不同區域手工業的蓬勃發展。市民階層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為話本及通俗小說的創作和繁榮提供了動力。兩宋以汴京和臨安為中心,話本在傳播中受到市民的歡迎。古典長篇通俗小說的發祥地是運河城市,運河城市是話本及通俗小說的策源地和培育通俗小說家的搖籃。通俗長篇小說反映了運河城市興盛的歷史軌跡,給文學敘述增添了新的樣式,成就了明清小說藝術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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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興修運河后,中國的城市布局開始發生變化。此前,城市主要依河流而建;此后,出現了依運河而建的城市。運河城市的增加是在運河交通能力提升的基礎上形成的。在這一過程中,運河改變了舊有的交通和城市布局。有宋一代,運河作為經濟大動脈在創造沿岸城市商業繁榮的同時,在沖擊原有戶籍制度中確認了市民的城市身份。在這中間,一批藝人為了謀生將目光投向市民,在迎合市民階層文化需求的同時,創造了以話本為主流的市民文學的輝煌。明清兩代,漕運及商品流通提升了運河在國民生活中的地位,在此基礎上,運河城市不但成為商貿往來的集散地,而且形成了以運河城市為區域經濟中心向周邊輻射的勢態,從而使運河城市成為中國最有經濟活力的城市。當運河給沿岸城市帶來前所未有的發展空間時,運河城市的率先崛起改變了城市發展的面貌。這一時期,生活在運河城市的小說家自覺地或不自覺地面向市民,在一定程度上承擔了為市民服務的文化責任。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運河與運河城市串聯起通俗文學的歷史,造就了明清通俗小說的輝煌。由于人們對這一問題缺少足夠的認識,本文打算談一談運河城市與明清通俗小說的關系,以求教于方家學者。
城市規模擴張的動力源于商品經濟。當城市功能向經濟領域延伸時,一方面吸引大量的人口進入城市,為城市規模的擴張奠定了基礎;另一方面在流通領域中確立的商品意識又反過來促進古代城市向近代城市轉型。一般來說,古代城市具有為國家政治服務的特征,因強調軍事防御功能,城市往往具有城堡的特點。近代城市的規模明顯地大于古代城市,除了保留古代城市的政治、軍事功能外,更重要的是,在商品流通中建立供需市場,通過商業繁榮來吸引人口,擴大城市的規模,進而使市民成為獨立的社會階層。
中國近代意義上的城市出現在宋代。在商品經濟的刺激下,人口大量地涌入城市,給城市規模的擴張帶來了新的機遇。這一時期,城市擴張的規模遠遠地超過唐代。據《新唐書·地理志》,唐代超過十萬戶的州郡約15個。又據《宋史·地理志》,宋代超過十萬戶的州郡有50多個。其中,宋代超過十萬戶的州郡治所大部分集中在運河沿岸。《宋會要輯稿·食貨六九》記載:“天禧三年十二月,命都官員外郎苗稹與知河南府薛田,同均定本府坊郭居民等。從戶部尚書馮拯之請也。”[1][7][8][9]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第7冊,〔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影印,第6369頁,第6354頁,第6350頁,第6349頁。“坊郭”本指城郭與市街,又指城市居民。史稱:“在邑居者為坊,在田野者為村。”[2]后晉·劉昫等:《舊唐書·食貨志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089頁。“同均定”是指按照鄉村居民的標準對城市居民的財產及收入劃分等級。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的做法表明,將城市居民從鄉村中分離出來,標志著市民作為獨立的階層開始引起統治者的注意。從歷時的角度看,進一步區分坊郭與鄉村的下限當發生在宋寧宗一朝。《慶元條法事類》卷四十八《今供某年夏稅或秋稅官管額帳·某縣·主客戶丁》云:“新收開閣逃移見管,頃內各開坊郭、鄉村主戶丁各若干,客戶丁若干。”[3]宋·謝深甫等撰:《慶元條法事類》,《續修四庫全書》第861冊,上海出版社2003年版,第501頁。“主戶”指土著的有恒產的住戶;“客戶”指非土著的有恒產的住戶。宋寧宗慶元(1195-1200年)開列稅收清單時分列了市民、鄉村主戶和客戶等三個單列系統,當知此時在執行新的稅收制度時已正式承認市民是一個獨立存在的社會階層,并將他們視為“坊郭主戶”。當然,主客戶的戶籍是動態的。史稱:“天下主客戶:自至道末四百一十三萬二千五百七十六,天禧五年,主戶六百三萬九千三百三十一,客戶不預焉。”[4]元·脫脫:《宋史·地理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2095頁。僅僅過去二十四年,宋真宗天禧五年(1021年)的主戶竟是宋太宗至道三年(997年)主客戶總和的一點五倍,這里面固然有人口自然增長因素,恐怕還有坊郭居民即市民成為主戶等因素的存在。從這樣的角度看,承認市民階層的地位即坊郭主戶與鄉村主戶對應關系的形成有可能發生在宋真宗一朝。
那么,宋代統治者為什么要為市民階層單列稅收制度呢?這要從宋代城市人口急劇膨脹與商品經濟互動的原因說起。宋王朝建立以后,因天災人禍,流民數量不斷增加成為困繞政治穩定和社會發展的大問題。所謂天災,是指兩宋時期自然災害頻仍,百姓不得不離鄉背井,四處尋找生路。與其他地方相比,城市有更多的謀生機會,因此大量流民涌入城市。所謂人禍,是指宋王朝在與北方遼、西夏、金等少數民族政權先后并存時,對外采取“歲增貢幣”[5]元·脫脫等:《金史·仆散揆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070頁。之策,以尋求安寧,與此同時,又采取“強干弱枝”之策,以防止藩鎮割據危害中央及政權。史稱:“太祖起兵間,有天下,懲唐季五代藩鎮之禍,蓄兵京師,以成強干弱枝之勢,故于兵食為重。”[6]元·脫脫等:《宋史·食貨志上三》,〔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250頁。天災與人禍疊加在一起,大大地增加了百姓的負擔,乃至于出現了“自淳化五年至今三十余年,荒閑顯是業輕稅重,無人承佃”[7]的局面。為了安定社會及穩定日趨嚴峻和復雜多變的政治局勢,安定流民成為宋代統治者必須考慮的大問題。如熙寧元年(1068年)八月二日,宋神宗下達詔書時寫道:“京東西路轉運司轄下州縣應河北,遭水流民到彼,并仰于寺廟空閑處安泊。”[8]又如紹興元年六月二十五日,宋高宗下達詔書時寫道:“兩浙、江淮諸州縣守令,將東北流寓之人多方存撫照管。如無屋舍居止,即于寺院或空閑官舍內安泊。”[9]客觀地講,這些措施雖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流民問題,但卻在一定的程度上成為推動城市人口增加的重要因素。此外,為了緩和日益尖銳的社會矛盾,統治者對行商、坐商及小商小販的商業活動進行了調整。史稱:“行者赍貨,謂之‘過稅’,每千錢算二十;居者市鬻,謂之‘住稅’,每千錢算三十,大約如此。凡販夫販婦細碎交易,嶺南商賈赍生藥及民間所織縑帛,非鬻于市者皆勿算。”[1]元·脫脫:《宋史·食貨志下八》,〔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4541頁。這一稅收制度實行后,在規范稅收行為的基礎上為行商、坐商的交易提供了基本保障。在這中間,取消藥材及小商販的稅收對繁榮和活躍城市經濟有著積極的作用。
古代將平民分為四類,素有“士農工商,四人各業”(《舊唐書·食貨志上》)之說。唐代以前,城市規模小,消費能力較差,商人無法從某一城市獲得豐厚的利潤和回報,因此世有“商人重利輕別離”(白居易《琵琶行》)之說。進而言之,商人謀取商業利益主要是通過長途大規模的販運取得的。宋王朝建立以后,這種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大量的人口需要在城市中謀生時,城市規模的擴大及商業政策的調整使商人完全可以在某一城市中取得商業上的成功。這樣一來,由行商轉變為坐商遂成為可能。
宋代是古代城市向近代城市轉化的重要關口。在這一過程中,市民階層在商業活動中實現自我壯大,與開發運河在商品流通中的功能及作用有密切的聯系。宋王朝建立后,通過疏通運河及河道等確立了以大梁(汴京,今江南開封)為中心的水陸交通體系。史稱:“宋都大梁,有四河以通漕運,曰汴河,曰黃河,曰惠民河,曰廣濟河,而汴河所漕為多。”[3]元·脫脫:《宋史·食貨志上三》,〔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4250頁。通過強化漕運,宋代加強了中原及北方與江淮及江南等之間的聯系。史稱:“開寶五年,率汴、蔡兩河公私船,運江、淮米數十萬石以給兵食。是時京師歲費有限,漕事尚簡。至太平興國初,兩浙既獻地,歲運米四百萬石。所在雇民挽舟,吏并緣為奸,運舟或附載錢帛、雜物輸京師,又回綱轉輸外州,主藏吏給納邀滯,于是擅貿易官物者有之。”[4]元·脫脫等:《宋史·食貨志上三》,〔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250頁。盡管在漕運的過程中多發生舞弊現象,但運河在商品流通中的作用可窺見一斑。這一時期,為了適應城市發展的需要,宋代的統治者還通過頒布取消宵禁等法令,為商業都市的繁榮掃清了障礙。
從大的方面講,古代城市的選址及規模上的擴張主要是從政治、軍事戰略的角度進行考量。然而,當城市發展到一定的規模時,城市規模的擴張則與都市化的進程聯系在一起。所謂都市化進程是指以商品流通為表征的城市規模及人口的擴張。在商品流通的過程中,以耕與織為核心的自然經濟在市場面前的退縮,為運河城市群的發展帶來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具體地講,自運河城市因交通上的優勢成為商品集散中心以后,又在都市化的進程中形成了不同類型的專業交易市場。這些市場的出現一方面以運河城市為轉運中心為商人實現了貨幣增值,另一方面商品交易量的增加也為流動人口轉化為城市常住人口提供了保證。
在這一過程中,運河城市除了借助商品流通和集散上的優勢造就了一批專業市場外,同時也成了一些手工業產品的重要產地。出現這樣的情況并不奇怪。起初,商品集散地的某些種類的產品主要來源于原產地,后來,一些具有專門技能的人員匯聚到有商品集散功能的城市,發現就地生產比從異地運進產品有更大的利潤空間。在這樣的前提下,一些城市雖然沒有物產方面的優勢,但有可能成為某些手工業產品的生產基地。與其他城市相比,運河城市有交通運輸上的先天優勢,因此,運河城市往往會成為手工業者的首選之地。
明代廢除海運實行漕運制度以后,運河的地位日益提升。這一時期,超過十萬戶的運河城市有杭州、嘉興、湖州、紹興、松江、蘇州、常州、鎮江、揚州、淮安、徐州、濟寧、聊城、臨清、德州、天津、通州、北京等20多個。這些城市能迅速地繁榮,是因為它們在商品流通中取得了率先發展的優勢。如史有淮安府“煙火數十萬家”之說[1]鄂喜:《寬減米價》,明·馬麟修,清·杜琳重修,李如枚續修《續纂淮關統志》(荀德麟等點校),〔北京〕方志出版社2006年版,第21頁。,淮安府憑借漕運、鹽運中的特殊地位,獲得了率先發展的優勢。除了一些府治、縣治所在地的城市獲得大發展外,一些沿岸的小集鎮也出現了規模性擴張的勢頭,如江南運河的盛澤鎮、里運河段上的邵伯鎮等都是典型的代表。董恂記載邵伯鎮的盛況時寫道:“鎮當南北水陸孔道,行旅往來,代有記述云。”[2]清·董恂:《甘棠小志·建置》,《中國地方志集成·鄉鎮志專輯》,〔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頁。因運河城市交通便利,有利于商品流通,當流動人口涌入這些城市成為常住人口時,遂為城市經濟的發展起到催化的作用,進而為城市實現規模上的擴張帶來了機遇。
追溯運河城市都市化的歷史,首先應從城市優越的交通條件尋找原因。在國家政治的引導下,運河城市確立起來的交通樞紐地位為商品流通、活躍商品經濟提供了前提條件。在沒有現代交通工具的條件下,水運具有便捷和經濟的先天優勢。晉室南渡以后,江淮及江南成為最富庶的地區,如何把江淮及江南財富運往京城,保障京畿地區的供應及安全一直是困繞統治者的大問題。在這一背景下,開挖運河以轉運天下貨物的事宜遂提上議事日程。繼隋煬帝重建運河交通秩序后,轉運江淮及江南財富保障京師供應為運河城市的崛起提供了先決條件。具體地講,運河城市的崛起是因為它們是重要的航段節點,是水陸交通樞紐及商品集散地。在商品流通及貨物中轉的過程中,流動人口進入運河港口城市,需要服務業給他們提供衣食等方面的物資供應。這些情況表明,運河城市經濟走向繁榮起初是因流動人口暫留此地引起的。當流動人口大量地涌入某一地區時,由此產生的需要行為既為這一地區的經濟崛起注入了活力,同時也奠定了這一地區由集市到城市的基礎。
市民階層的壯大是中國專制社會中的一件大事。這一階層在推動城市經濟繁榮和發展的同時,自身也提出了日益增長的文化要求。
從來源上看,市民階層的主體主要由農民和小手工業者構成,與士大夫相比,市民階層接受教育的程度既是粗淺的,也是不系統的。由于這樣的緣故,其文化訴求必然帶有通俗化即大眾化的特點。進而言之,當市民階層脫離土地走進城市謀生時,環境改變后雖然給他們提出了掌握文化的要求,但由于他們學習知識主要目的是為了謀生,這樣一來,市民階層的知識結構必然有別于士大夫階層。當市民階層需要通過自身的文化訴求來設計和表達未來的人生和理想時,誕生于運河城市中的話本即小說成為市民階層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則是必然的。
在停機大修過程中,利用二回路幾個腐蝕產物主要分布的設備,對核電站二回路系統運行過程中腐蝕程度的評估,以此評定電站在運行過程中,采用AVT(R)控制二回路水質效果的方法,很好地結合了大修腐蝕檢查數據,更進一步反映了電廠控制水質的實際效果。且大修產生的腐蝕產物評價參數,可為電廠的老化管理評估,提供十分重要的參數,對核電站安全運行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深受宋代市民歡迎的藝術形式有百戲、雜劇、話本等。與類似于雜技的百戲相比,雜劇和話本更能反映市民的文化要求,更能代表市民的審美理想。雜劇是一種綜合藝術,興盛于元代。話本出現在唐代,興盛于宋代[3]張強、范新陽:《說明清小說》,〔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0年版,第13-28頁。。據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周密《武林舊事》記載,宋代的運河城市汴京、臨安等是話本演說的中心。追溯源頭,話本是在“說話”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文學藝術。一般認為,話本指說書藝人講故事時用的底本。說書藝人在瓦舍、勾欄等公共場所進行藝術表演時[1]瓦舍又稱瓦肆、瓦子。瓦舍、勾欄是指固定的演出場所,類似后代的劇場。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記北宋都城開封的瓦子時寫道:“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則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欄五十余座。內中瓦子蓮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納數千人。”,市民成為接受“說話”藝術的最大聽眾。后來,文人參與到創作之中,遂使話本成為能書面閱讀的短篇小說。
北宋時期,汴京的“說話”有講史、小說、合生、諢話四家[2]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京瓦伎藝》,〔北京〕中國商業出版社1982年版,第32頁。。南宋時期,臨安的“說話”主要有小說、談經、說諢、講史四家[3]宋·吳自牧:《夢梁錄·小說講經史》,〔北京〕中國商業出版社1982年版,第181頁,第181頁,第181頁。。講史是指講述歷史故事。吳自牧指出:“講史書者,謂講《通鑒》、漢、唐歷代書史文傳,興廢爭戰之事。”[4]宋·吳自牧:《夢梁錄·小說講經史》,〔北京〕中國商業出版社1982年版,第181頁,第181頁,第181頁。因歷史故事的篇幅較長,說書藝人在講述故事時遂出現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敘述方式。這一敘述方式為話本演變成長篇通俗小說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小說是指“街談巷語”,一般為短篇,且以講述現實故事為主。班固《漢書·藝文志·諸子略》云:“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吳自牧又云:“蓋小說者,能講一朝一代故事,頃刻間捏合,與起令隨令相似,各占一事也。”[5]宋·吳自牧:《夢梁錄·小說講經史》,〔北京〕中國商業出版社1982年版,第181頁,第181頁,第181頁。這表明小說與講史在內容方面有交叉的情況。談經是指說講佛教故事。合生是合生與喬合生的統稱。合生是指說話藝人當場指物賦詩,也稱唱題目。喬合生是指“說話”時講有滑稽色彩的故事,同時將諷勸之意寓含其中。如宋·洪邁在《夷堅支乙志·合生詩詞》中記載道:“江浙間路岐伶女,有慧黠知文墨能于席上指物題詠應命輒成者,謂之合生;其滑稽含玩諷者,謂之喬合生。蓋京都遺風也。”[6]宋·洪邁:《夷堅志》(何卓點校)第2冊,〔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841頁。諢話是指講笑話,或指帶有譏諷意味的笑話。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卷十《談謔》記載道:“往歲,有丞相薨于位者,有無名子嘲之。時出厚賞,購捕造謗。或疑張壽山人為之,捕送府。府尹詰之,壽云:‘某乃于都下三十余年,但生而為十七字詩,鬻錢以糊口,安敢嘲大臣。縱使某為,安能如此著題。’府尹大笑,遣去。”[7]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錄·談謔》,〔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25頁。從前人記載的情況看,“說話”雖有不同的種類,但均有話本的品質,同為通俗小說的母體。與談經、說諢等藝術形式相比,聯系最為緊密者當推講史和小說。
以汴京和臨安為中心向其它地區傳播,深受市民歡迎的話本很快在各地流行起來。出現這樣的情況并不奇怪。汴京與臨安作為北宋和南宋的國都,既是全國的政治中心,同時也是全國的經濟和文化中心。自古有“‘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8]劉宋·范曄:《后漢書·馬援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853頁。之說,這種風氣到商品流通提速的宋代表現得更為鮮明突出。如宋代的王安石在《風俗》中寫道:“且圣人之化,自近及遠,由內及外。是以京師者風俗之樞機也,四方之所面內而依仿也。加之士民富庶,財物畢會,難以儉率,易以奢變。至于發一端,作一事,衣冠車馬之奇,器物服玩之具,旦更奇制,夕染諸夏。”[9]宋·王安石:《臨川先生文集·論議》,唐武標校,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50頁。宋代陳舜俞亦稱:“今夫諸夏必取法于京師。所謂京師則何如?百奇之淵,眾偽之府,異服奇器,朝新于宮庭,暮仿于市井,不幾月而滿天下。”[10]宋·陳舜俞:《都官集·敦化五》,《四庫全書》第109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25頁。以汴京、臨安為中心,以話本為原型的通俗小說在傳播過程中,除了得到不同區域的市民階層普遍的認可外,還受到更多社會群體的關注。
汴京和臨安既是水陸交通運輸的樞紐和商品集散地,同時也是商品經濟十分發達的運河城市。沿著運河進行商品流通的過程實際上是向外傳播京城領風氣之先的文化的過程。也就是說,以運河為文化傳播的線路,話本從京城傳播到全國各地。特別是宋室南渡的過程,本身就是將在北方流傳的話本傳播到南方的過程。從這一意義上講,話本在全國各地得到廣泛的流傳實際上是沿著運河進行的。
運河城市在造就市民文化的同時,還造就了一批與市民有著血緣關系的文人。誠如邵毅平所說的那樣:“隨著市民階層的興起和活躍,文人與商人之間的關系,也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在過去的文學史上,文人一向遠離商人。……但是從南宋開始,這種現象出現了變化。由于政治和社會的變動,開始出現了市民化的文人,或者文人化的市民。”[1]邵毅平:《中國文學中的商人世界》,〔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56頁。當然,市民化的文人和文人化的市民是否出現在南宋值得商榷,但運河城市造就了一批自覺地為市民服務的文人卻是不爭的事實。
當具有經濟活力的運河城市群引起了小說家的廣泛關注時,運河城市作為商品經濟發達的地區,對通俗小說的承擔還表現在長篇通俗小說匯聚成巨大的潮流涌現在文壇上。這里面固然有政治、經濟、文化、文學自身的繼承和發展等因素,但更重要的是,還與小說家匯集到經濟發達的運河城市勇于承擔市民階層的文化訴求息息相關。文學史的基本規律是,一種新的文學樣式得到社會群體的認同首先是從某一社會階層的認同開始。當通俗小說與市民階層發生聯系并將這一聯系延展到其他階層時,其藝術生命力因得到不同階層的認可遂成為動搖舊有文學秩序的力量。
話本經歷了從簡單到復雜的過程。如果深究的話,則可以發現長篇通俗小說是在講史和小說的基礎上嬗變而來的。元至治年間刊刻的話本有《全相平話五種》,《全相平話五種》包括《武王伐紂平話》、《七國春秋平話》后集(又名《樂毅圖齊》)、《秦并六國平話》、《前漢書評話》續集(又名《呂后斬韓信》)和《三國志平話》等。按照“全相平話”提供的線索可知,明代長篇通俗小說登上歷史舞臺不是偶然的,起碼說,它有一個較長的醞釀期。宋元兩代,說三國故事已成為專門的藝術。如《東京夢華錄》卷五《京瓦伎藝》有“霍四究說三分”一語,所謂“說三分”是指講三國故事。
從話本到歷史演義,長篇通俗小說登上文學的殿堂是從以《三國演義》為代表的歷史演義開始的,此后才有英雄傳奇、神魔小說和世情小說等。這就是說,承襲話本面向市民階層的文化傳統,長篇通俗小說像話本一樣,承擔了滿足市民精神需求的文化要求。追溯古典長篇通俗小說發生的歷史,首先要關注的對象自然是明代的“四大奇書”:羅貫中《三國演義》、施耐庵《水滸傳》、吳承恩《西游記》和蘭陵笑笑生《金瓶梅》。這四部“奇書”既代表了明代通俗小說的最高成就,同時開創了中國古典長篇通俗小說的新紀元。
問題是,“四大奇書”的作者與運河城市存在著什么樣的關系?查閱文獻資料不難發現,他們大都與運河有密切的關系,即或出生在運河城市或長期生活在運河城市。
羅貫中的籍貫有二,一說是山西太原人,一說是杭州人。明代《錄鬼簿續編》云:“羅貫中,太原人,號湖海散人。”[2]明·無名氏:《錄鬼簿續編》,《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第2冊,〔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版,第281頁。明·郎瑛則云:“《三國》、《宋江》二書,乃杭人羅本貫中所編。”[3]明·郎瑛:《七修類稿·辯證類·三國宋江演義》,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246頁。明代王圻亦云:“《水滸傳》,羅貫著。貫字本中,杭州人。”[4]明·王圻:《續文獻通考·經籍考·傳記類》,〔北京〕現代出版社1986年版,第2698頁。在此基礎上,學界較為一致的觀點是,羅貫中是太原人[5]蔣大器:《三國志通俗演義序》稱羅貫中是東原人,此后,《三國志通俗演義》刊刻時多題作“東原”。近年來,有學者考證羅貫中是山西太原清源縣人(詳見姚仲杰、孟繁仁等主編《羅貫中新探》,〔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也有學者認為,東晉、劉宋時的“東太原”與“東原”實為一地。因此,《錄鬼簿續編》所說的“太原”應為“東原”(杜貴晨《羅貫中籍貫“東原”說辯》,《齊魯學刊》1995年第5期)。盡管如此,這些觀點不足以動搖羅貫中為太原人之說。,但長期生活在運河城市杭州。
施耐庵的籍貫亦有二,一說為杭州人,一說為江蘇大豐白駒鎮人。明·胡應麟云:“今世傳街談巷語,有所謂演義者,蓋尤在傳奇、雜劇下。然元人武林施某所編《水滸傳》特為盛行。”[1]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辛部·莊岳委譚下》,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436頁。明·楊新《故處士施公墓志銘》則云:“處士施公,諱讓,字以謙。鼻祖世居揚之興化,后徙海陵白駒,本望族也。先公耐庵,元至順辛未進士,高尚不仕。國初,征書下至,堅辭不出。隱居著《水滸》自遣。”[2]按,此資料初見于清咸豐四年修《施氏族譜》,又見馬蹄疾編《水滸資料匯編》(〔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491頁)。又《興化縣志·補遺》引明代淮安人王道生《施耐庵墓志》云:“公諱子安,字耐庵。生于元貞丙申歲,為至順辛未進士。曾官錢塘二載,以不合當道權貴,棄官歸里,閉門著述,追溯舊聞,郁郁不得志,赍恨以終。……先生之著作有《志余》、《三國演義》、《隋唐志傳》、《三遂平妖傳》、《江湖豪客傳》。”(按,《江湖豪客傳》為《水滸傳》)20世紀80年代在大豐白駒鎮發現了《施氏家譜》,其譜發現后,施耐庵的籍貫到底是杭州還是白駒,再次引起了學界的爭論[3]詳細論述參見江蘇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編《施耐庵研究》,〔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對此,我們無意進行辨析,因為無論是杭州還是白駒,這兩個地方都是京杭大運河沿岸的城鎮,這就是說,施耐庵長期生活在運河城市應沒有任何的疑義。
自魯迅先生將《西游記》的著作權還給吳承恩以后[4]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61頁。,學界較為一致的觀點是,吳承恩為淮安府人氏。淮安是京杭大運河沿線的重要城市,明清兩代,淮安極盛一時,曾為漕運總督府和河道總督府的治所。
那么,蘭陵笑笑生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氏?對此,學界一直有不同的看法。在考證蘭陵笑笑生的真實身份時,學者們先后提出了三四十個候選人。其中,影響較大的說法有,蘭陵笑笑生的真實姓名為王世貞、李開先、賈三近、屠隆、馮夢龍、徐渭、王稚登等[5]王世貞說由朱星提出(朱星《金瓶梅考證》,〔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第31頁),王世貞為江蘇太倉人;賈三近說由張遠芬提出(張遠芬《金瓶梅新證》,〔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版,第30頁),賈三近是山東嶧縣(蘭陵)人;屠隆說由黃霖提出,屠隆的祖上曾生活在常州,晉室南渡后常州有蘭陵之稱;馮夢龍說由陳毓羆、魏子云提出,馮夢龍是蘇州人;徐渭說由維利提出,徐渭是浙江紹興人;王稚登說由魯歌、馬征提出,王稚登是武進(今常州)人。此外,還有李開先說、趙南星說、李漁說、李卓吾說、薛方山說、盧楠說、湯顯祖說、馮惟敏說、吳儂說、沈德潛說、劉九說、謝榛說等。從這些作家的生平事跡看,他們中的絕大部分或出生在運河城市及流域,或有在運河城市生活的經歷。,盡管意見極不一致,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或出生運河城市及流域,或有運河城市的生活經歷。此外,《金瓶梅》透露了作者十分熟悉運河沿岸城市的情況,從其敘述運河城市的情節看,蘭陵笑笑生應是長期生活在運河城市的小說家。
如果說“四大奇書”的作者生活或出生在運河城市多少有一些巧合的話,那么,大量的小說家居住在運河城市或以運河為題材進行創作則說明了明清小說家與運河城市的緊密聯系。繼“四大奇書”之后,明末清初的小說創作出現了新的格局。除沿襲歷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世情小說的傳統進行創作外,小說家還嘗試創作了才子佳人類、公案類和雜糅類的小說[6]所謂雜糅小說,是指明末清初以歷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世情小說、才子佳人小說為創作元素的小說。。從敘述結構看,這些小說有刻意模仿“四大奇書”的痕跡,如才子佳人小說雜有世情小說的敘述元素,雜糅小說有撮合“四大奇書”情節之嫌,公案小說有英雄傳奇的因子。盡管這些小說沒有取得超過“四大奇書”的藝術成就,但小說的作者或出生或客居在運河城市、或以運河展開故事敘述卻是不爭的事實。這里僅以歷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為例。如歷史演義《隋史遺文》的作者袁于令是江蘇吳縣(蘇州)人,《隋唐演義》的作者褚人獲、《新列國志》的作者馮夢龍均為江蘇長洲(蘇州)人,英雄傳奇《說岳全傳》的作者錢采是浙江仁和(杭州)人,《水滸后傳》的作者陳忱是浙江烏程(吳興)人,神魔小說《西游補》的作者董說是浙江烏程人,《綠野仙蹤》的作者李百川曾長期寓居揚州等運河城市,世情小說《野叟曝言》的作者夏敬渠是江蘇江陰人,等等,不一一贅述。
據《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1]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明清小說研究中心編:《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0年版。,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說、公案小說、雜糅小說是通俗小說創作的主流,起碼有百種之多。很有意思的是,因小說家寫作時大都使用筆名,故給深入研究其生平事跡帶來了困難。盡管如此,透過筆名還是可以看到小說家與運河城市的關系的。
其一,一些筆名直接交待了小說家的籍貫或地望。具體地講,《鼓掌絕塵》的署名是“古吳金木散人”,《錦香亭》的署名是“古吳素庵主人”,《魏忠賢小說斥奸書》的署名是“吳越草莽臣”,《孫龐斗志演義》的署名是“吳門嘯客”,《玉妃媚史》、《昭陽趣史》的署名是“古杭艷艷生”,《濃情快史》的署名是“嘉禾餐花主人”,等等,從這些筆名中可知,這些小說家生活在運河流域或城市。
其二,有的小說雖然沒有提供作者的信息資料,但通過考證可以了解到他們與運河城市的關系。如《女仙外史》的署名為“古稀逸田呂叟”,通過考證可知“古稀逸田呂叟”系江蘇昆山呂熊的筆名。又如《金石緣》不題撰者,但故事圍繞著蘇州、揚州、杭州等運河城市展開,據此可知作者有運河城市的生活經歷。再如《鐵花仙史》題“云封山人編次”,“一嘯居士評點”,盡管我們無法得知云封山人和一嘯居士究竟是何許人,但小說敘述以蘇州、杭州、松江、嘉興等地為背景,故可知作者與運河城市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其三,有些小說家的籍貫及生活地點與運河城市及流域無關,但他們的創作卻與運河發生著千絲萬縷聯系。如《醒世姻緣傳》的署名為“西周生”,西周生為何許人?學界有不同的意見[2]參見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明清小說研究中心編:《中國通俗小說總目提要》,〔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453頁。。盡管如此,從小說中完全可以看到小說家與運河城市的聯系,如晁知縣為了升遷托人進京活動時說了一段耐人尋味的話:“那遠處咱是去不得的,一來俺北方人離不得家。第二我也有年紀了,這太倉、高郵、南通州倒好,又就近;但地方忒大,近來有了年紀,那精神也照管不來。況近來聞說錢糧也多逋欠,常被參罰,考不的滿。不然還是北直,其次是河南,兩處離俺山東不甚相遠。若是北通州,我倒甚喜。離北京只四十里路,離俺山東又通著河路。又算京官,覃恩考滿,差不多就遇著了。你到京再看,若得此缺方好。”(第五回)這段話不但例舉了太倉、高郵、南通州、北通州等四個運河城市,而且還涉及到這些城市的具體情況,這就從一個側面透露了作者與這些運河城市有著密切聯系的信息。
其四,有些小說家居住和生活的城市看似與運河無關,其實,這些城市依舊是重要的運河城市,或屬于運河圈的城市。從表面上看,地處長江下游的南京與京杭大運河沒有直接的聯系。然而,早在秦始皇時期,南京已有開鑿運河的歷史。此外,三國東吳孫權建都建業(今江蘇南京)后,曾于赤烏四年(241年)開鑿東渠(青溪),引玄武湖水到秦淮河,溝通了南京與長江的聯系;又于赤烏八年(245年)開鑿破崗瀆,加強了南京與句容及云陽(今江蘇丹陽)聯系,溝通了與長江、太湖、錢塘江水系的聯系。此后,梁太子蕭綱修上容瀆廢破崗瀆;陳武帝陳霸先廢上容瀆,重修破崗瀆。元代俞希魯考證鎮江運河與南京的關系時記載道:“隋大業六年,敕穿江南河,自江口至余杭八百余里,廣十余丈,使可通龍舟。按:舊志引唐孫處元所撰《圖經》云:‘云陽西城有水道,至東城而止。’《建康實錄》:‘吳大帝赤烏八年,使校尉陳勛作屯田,發屯兵三萬鑿句容中道,至云陽西城,以通吳會船艦,號破崗瀆,上下一十四埭。上七埭,入延陵界;下七埭,入江寧界。于是東郡船艦不復行京江矣。晉、宋、齊因之。梁以太子名綱,乃廢破崗瀆而開上容瀆,在句容縣東南五里頂上分流:一源東南流三十里十六埭,入延陵界;一源西南流二十六里五埭,注句容界,西流入秦淮。至陳霸先,又湮上容瀆,而更修破崗瀆。隋既平陳,詔并廢之。’則知六朝都建康,吳會漕輸,自云陽西城水道徑至都下。故梁朝四時遣公卿行陵,乘舴艋自方山至云陽。”[3]元·俞希魯:《至順鎮江志·山水》(楊積慶等校點),〔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77頁。這里所說的“乘舴艋自方山至云陽”,是指從方山(在今江蘇南京江寧境內)起程到云陽(今江蘇丹陽)。經此,南京作為長江重要的港口城市已與運河的重要港口城市揚州、鎮江等聯系在一起。明清兩代加強漕運,由于明初建都建康(今江蘇南京)同樣需要漕運的支撐,并將其觸角延伸到京杭大運河沿岸特別江南運河段的城市。從這一意義上講,完全可以把南京視為運河城市的一部分,進而把以南京為代表的長江沿岸城市視為京杭大運河的延伸。
清中葉以后,通俗長篇小說的杰出代表分別是吳敬梓的《儒林外史》、曹雪芹的《紅樓夢》等。吳敬梓是安徽全椒人,他長期生活在南京,又有游歷運河沿岸城市及客居揚州的經歷。如《儒林外史》第二十回,寫匡超人從浙江進京,乘船到揚州后又在淮安換船,由王家營進京。四十八回寫王玉輝游西湖后,到蘇州換船到南京。五十一回寫鳳四老爹一行人去臺州,從南京叫船到蘇州,轉道杭州等。這些情節均交待人物與運河及其城市的關系。在敘述中,借助于發生在運河及運河城市中的事件豐富了情節,為塑造豐滿的藝術形象添上了精彩的一筆。又如曹雪芹除了早年生活在南京外,又多次到過蘇州、揚州等運河城市。此外,其祖曹寅除了擔任過蘇州織造、江寧織造外,還兼任過兩淮巡鹽御史,因此,《紅樓夢》描繪蘇州、揚州等運河城市,敘述漕運、鹽運等運河特有的經濟現象,對于描寫四大家族的興衰史是有積極意義的。
據程國賦、胡海義統計,從明萬歷四十年(1612)到清康熙三十年(1691),創作地點與創作時間可考的通俗長篇小說有36部,這36部小說分屬29位作家,其中,與杭州相關的作家作品有15人17部,與運河城市或流域相關的作家作品約占百分之九十[1]程國賦、胡海義:《論明末清初杭州地區通俗小說的創作與刊刻特征》,〔廣州〕《暨南學報》2006年第3期。。窺一斑可見全豹,運河及運河城市不僅是明清通俗小說家的搖籃,而且形成了以江蘇和浙江籍小說家為主體的創作隊伍。如果再進一步考察明清通俗長篇小說的創作隊伍,其中,江蘇籍的小說家明顯地多于浙江籍的小說家。在江蘇籍的小說家中,蘇州籍的小說家又明顯地多于其它地區。王永健先生指出:“綜觀明清小說的作者實際,江蘇不僅數量多,且分布極廣。其中以蘇南各府(應天、常州、蘇州和松江四府)為主,但也有蘇北揚州、淮陰、通州等地的作者。蘇州府的作者數量最多,且各縣皆有,這是一個相當突出的現象。”[2]王永健:《明清小說與江蘇論綱》,《蘇州大學學報》2000年第1期。這種說法是符合實際情況的。
總之,長篇通俗小說的作家隊伍與運河城市有著密切的聯系。具體地講,一是他們或出生在運河城市,或長期生活在運河城市及流域;二是運河是明清兩代的經濟大動脈,描繪運河城市及風貌可以考量運河城市在商品流通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三是運河城市及流域是中國商品經濟最為發達的地區。當小說家試圖在更廣闊的范圍描寫世態人情時,小說透過運河反映社會則在一定的程度上強化了運河及城市在社會生活中的特殊地位。這些,對于后人認識當時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風俗習慣等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四是運河城市有優越的生活環境和地理環境,是最適合人居住的地區。因為這樣的緣故,當小說家云集到運河城市時,因運河城市有市民為主體的閱讀群體即有適合小說創作和傳播的文化土壤,因此運河城市遂成為創作通俗小說的重要母體。
〔責任編輯:平嘯〕
張強,淮陰師范學院運河與漕運文化研究中心教授 22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