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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時期江南城鎮的生活與變化

2014-04-16 18:06:19馮賢亮
江蘇社會科學 2014年2期

林 涓 馮賢亮

抗戰時期江南城鎮的生活與變化

林 涓 馮賢亮

抗戰時期,以太湖平原為中心的江南地區處于中日戰爭的前沿,城鄉普遍遭受重創,經濟蕭條,社會秩序更形混亂;而且很多城鎮在淪陷后,還受到日偽的經濟封鎖和清鄉掃蕩。在此期間,不少城鎮卻出現了短暫的畸形繁榮,與那些飽受兵燹的城鎮相比,呈現了一幅異樣的圖景。但不管怎樣,八年抗戰,仍使尚未從1929年爆發的經濟危機的嚴重影響下恢復過來的中國,再度陷入深重的災難,打斷了地方工業化即現代化的進程,無論城鄉,所蒙受的巨大創傷,主要在于經濟的蕭條、社會秩序的混亂、人口的損失或流失、城鎮的破毀等方面,無不顯現出彼時民生的苦痛。

抗日戰爭 江南 城鎮 生活變化

一、引言

唐宋以來,中國社會經濟發展最為繁榮的地域江南,一直是全國的財賦重地、人文淵藪。其經濟、文化等方面發展的中心,主要呈現于各類規模不等的城市與市鎮,在明清時代顯得十分昌盛[1]參樊樹志:《江南市鎮:傳統的變革》,〔上?!硰偷┐髮W出版社2005年。。就江南的核心太湖平原而言,環太湖的大城市,到民國時期就有上海、蘇州、無錫、常州、嘉興、吳興(湖州)、杭州等。至于市鎮,在數量上就顯得更多一些。

從1912到1936年,江南的發展,雖然也經歷了齊盧之戰、1920年代末至1930年代初期的經濟危機,但在總體上,較中國其他地域為良好,從而也成了世人向往的重要生活地域。民國時人就說,這個“江南”是“一個多重性格的流域”,即從經濟上看,“江南是一個都市線”;從人文的觀點上看,“江南是物質文明最高度的區域”;從政治上看,“江南是現在政治機構的中樞”[2]劉翔:《江南社會的解剖與再造》,《新運月刊》1936年第34期,第51頁。。

江南地域不廣,僅包括蘇南鎮江以東的蘇錫常,上海市,浙北杭嘉湖地區和杭州市及其所屬余杭縣,但是人口繁密,河網密布,聚落龐雜;到1987年時的統計,這個地區共有縣城鎮25個、縣(市)屬鎮243個,鄉鎮832個;地域分布均衡,城鎮網絡極其密集[1]宋家泰:《江南地區小城鎮形成發展的歷史地理基礎》,原載《南京大學學報》1990年第4期,收入氏著《宋家泰論文選集——城市-區域理論與實踐》,〔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301頁。。城鎮經濟與民眾生活,從明清時代以來一直顯得頗為繁華。即使在抗戰前比較偏僻些的金山縣虹橋地方,在傳教士們看來,這里的居民“大概都是小康之家,能夠自給自足;生活情形比了旁地的農民,要寬裕得多”[2]振華:《金山虹橋的日軍暴行》,《圣心報》1945年第11期,第272頁。。上海作為江南城市群的中心,更是成了“內地人”眼中的“圣土”,到上海去感覺好像中土僧人能去靈山圣土,不僅生活瑰麗,且遍地黃金[3]沈伯經、陳懷圃編:《上海市指南》,〔上?!持腥A書局1934年版,第152-153頁。。

所以于外在表現上,江南城鎮的生活風光華美,生活世界有序、安逸,以及“家給人足”的景象,很令人向往。像蘇州,人們的生活都很會“享受”,飲食衣飾、居室園林,“無不講究精美”,但若無經濟基礎和文化積累,也是辦不到的[4]周邵:《葑溪尋夢》,〔蘇州〕古吳軒出版社1999年版,第73頁。。有蠶桑業作經濟生活依靠的地區,民間生活之安逸更是令人艷羨,絲業經營使得家給戶裕,生活優游閑散[5]劉大鈞:《吳興農村經濟》,〔上?!持袊洕y計研究所1939年版,第127頁。。直到1936年,在費孝通調查的開弦弓村,當地民眾除去稅收及各種盤剝外,因為有了絲織業的補助,生活上依然不錯[6]張祖道:《江村紀事》,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7年版,第14頁。。

1926年冬天,河南輝縣人馬員生坐滬寧鐵路從南京到上海,他說:滬寧火車干凈、舒適,車上的男女旅客都很文明,衣服整齊,秩序也好;天也不太冷,車走得很平穩。車窗外樹木還綠,不時看到溪水緩流,小船蕩漾,農民住宅,幾家成一個村子,“江南風光真是名不虛傳”[7]馬員生:《旅蘇紀事》,〔北京〕群眾出版社1987年版,第55頁。。在他眼中的江南生活,讓人覺得很美好。確實,對北方人來說,江南像烏鎮這樣的小鎮,就感覺有北方的二等縣城那么熱鬧了,而且很摩登:“鎮里有的是長途電話(后來你就知道它的用處了),電燈,剪發而且把發燙曲了的姑娘,抽大煙的少爺,上海流行過三個月的新妝,還有,——周鄉紳六年前蓋造的‘煙囪裝在墻壁里’的洋房?!盵8]茅盾:《大旱》(1934年9月),收入氏著《茅盾全集》第1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270頁。

然而,江南的經濟發展與生活之“現代化”,因1937年抗日戰爭的爆發而被打斷。在長達八年的時間里,江南城鎮普遍深受戰爭的影響,出現了與以往十分不同的面貌。這在學術界引起了許多學者的關心,不過資料整理與相關研究的重點在于淪陷的大城市、日寇的經濟掠奪、汪偽的“清鄉”與基層控制等方面[9]延安時事問題研究會編:《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淪陷區》,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上海市檔案館編:《日本在華中經濟掠奪史料(1937-1945)》,上海書店2005年版;余子道:《日偽在淪陷區的“清鄉”活動》,〔北京〕《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2期,第109-135頁;章伯鋒、莊建平主編:《抗日戰爭》第6卷《日偽政權與淪陷區》,〔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周章森:《抗日戰爭時期日偽對浙江的經濟掠奪》,〔杭州〕《浙江學刊》1994年第1期,第116-121頁;王士花:《“開發”與掠奪:抗日戰爭時期日本在華北華中淪陷區的經濟統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日〕三好章:《汪兆銘の“清鄉”視察》,愛知大學現代中國學會《中國21》,第31卷,風媒社2009年版;潘敏:《江蘇日偽基層政權研究(1937-1945)》,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等。,對于整個城鄉地區生活變化的系統考察,稍形不足。以故,本文即以江南為中心,對抗戰時期的城鄉生活與變化情況,作一系統的清理和初步的探討,重點仍在于城市和市鎮,并在一定程度上勾勒出抗戰期間城鄉生活的概貌。

二、戰爭與生活危機

對江南人而言,到1937年時局已變得很壞。杭州人駱憬甫就很擔憂:“首都南京淪陷了,杭州還保得住嗎?”但他聽說杭州-桐鄉班輪船還在開行,就準備坐船走,看到本來鬧鬧嚷嚷的南星橋輪船碼頭一帶很是蕭條:店鋪、旅館全都上起了排門,好像大罷市一般;沿路只有些香煙、燒餅、水果等地攤,都沒精打彩,連叫賣的聲音也沒有。他感覺時局越過越壞,盡管戰火還沒有燒到杭州城,但城里人已經很少了,而城內警報聲聽起來比往常更加凄厲、恐怖[1]駱憬甫:《1886-1954浮生手記——一個平民知識分子的紀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57、159頁,第145頁。。

1937年11月5日,日軍從全公亭、金山衛兩處登陸,9日由金山犯松江,15日陷嘉善,19日陷嘉興,23日陷石門,至12月23日陷崇德[2]蔡一:《鄉史拾遺》,〔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1993年版,第139頁。。城鄉民眾真正陷入了大恐慌與危難之中。

當年11月中旬,昆山、蘇州淪陷的消息傳到了鎮江,鎮江城內的學校就停課散學,公務人員搬家。時值內務部下令要求沿江沿海、沿鐵路公路的婦孺,一律遷走,更使得全城人心惶惶,紛紛遷徙。城內市面一片蕭條,商店關門,銀行停閉,馬路上的清道夫已解散了,到11月底,連警察也無影響無蹤了[3]張懌伯:《鎮江淪陷記》,嵇鈞生編注,〔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6-7頁。。

駱憬甫對戰爭帶來的社會危機感,有一個宏闊地回顧,他說:記得民國以來的幾次內戰,如民國二年的二次革命、民國十三年的齊盧戰爭、民國十五年的國民革命軍驅逐北方軍閥,杭州城里都是逃得空空如也,獨有民國二十一年的“一·二八”淞滬中日戰爭杭城沒逃一人,這次抗戰爆發伊始、戰火未及杭城時也是沒人逃難,足見杭州市民是多么信賴本國的軍隊;單單上海一隅,和敵軍相持了兩個月之久,敵軍雖然用海陸空三方的環攻,我們只須空陸兩軍就足夠抵抗敵人?!八运陌偈欣锿獾纳虾?,雖然是炮火連天,烽煙匝地,而杭嘉一帶依然是農耕于野,商賈于市,工忙于廠,學生弦誦于校。我們的家日處危城之中,也一點不覺得驚慌。”[4]駱憬甫:《1886-1954浮生手記——一個平民知識分子的紀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57、159頁,第145頁。這樣的景像真是讓人感到奇怪。不過,類似的記憶還是不少。

嘉興人朱生豪在常熟女友宋清如的幫助下,于淪陷期間化名朱福全領了“良民證”,寄住在常熟城內。常熟是當時日偽所謂“清鄉”的重點,交通要道都設有崗哨,但市民的日常生活在他覺得“尚屬平靜”;1942年底,他返回嘉興城。嘉興同樣是淪陷區,朱家的前門有油瓷店掩護,他住在后宅,還能夠“不受侵擾”。平時朱生豪足不出戶,但物價飛漲,使其生活變得十分窮苦[5]宋清如:《朱生豪與莎士比亞戲劇》,原載《新文學史料》1989年第一期,收入宋清如編:《寄在信封里的靈魂——朱生豪書信集》,〔北京〕東方出版社1995年版,第442、444頁。。

1942年時,由于米價高漲,蘇州城中有戶籍可查的30萬人中,約有7萬人已“不敷生活”,至于“赤貧”之人更是“衣食無著”,何況那些在城內打工的無籍農民了[6]寧之:《蘇南淪陷區的農村經濟》,《中國農村》1942年第2期,第21頁。。

楊絳的父親在抗戰時期,帶著兩個女兒東逃西藏,無處安身,仍然只好冒險逃回蘇州。楊絳后來回憶說:“蘇州已是一座死城,街上還有死尸。”不過,在他們的家中,卻是燈火通明,“很熱鬧”;但四鄰的小戶人家,都深受日寇的蹂躪[7]楊絳:《將飲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69、115頁。。讓人感覺外面的混亂不安,還到不了她們家的這個小世界。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每個家庭的生活小世界還是要維續的。南潯人周子美的夫人羅莊在《初日樓遺稿》中,言及抗戰爆發時在潯溪(南?。┑奶油銮闆r,十分生動[8]周子美纂修:《南潯鎮志稿》卷四《大事記》,〔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藏稿本。:

(九月)初九日,平望、震澤避難者群麕至,初十日來者更多,知事急……先是,邱氏姊言潯西北鄉間之大唐兜,有姨弟俞誠如君先期避此,如宣城不得走達,可返潯至此地依之……薄暮抵大唐兜,其地乃一鄉村,在潯鎮西北三十里,距太湖七里……十六日夕,見東南火光燭天,辨其方,正屬鎮區。意數椽老屋,悉付劫矣。次日有自鎮奔至者,謂上日下午,潯鎮陷落,晚間遂起大火也?!瓡r杭垣已失,不可復經;聞烏鎮尚安,交通較便,遂決先至烏鎮以待。時十二月廿七日,兩家束裝買舟同行。正月初七日遂雇舟赴青浦,初八日抵朱家角,初九啟椗,初十晨曦甫上,距滬已不遠;

兩岸旁錯落皆兵士尸體,服裝完整,冬寒不壞……。

周子美后來說,他當時由寧波經杭州,一路尋訪家人至南潯鄉間,共住兩月,淪陷情況所見較多。羅莊的筆錄,則真實再現了抗戰初期人們的逃難生活與城鄉的一般景況。

在嘉興西面的崇德縣城,陷落之前,居民們已扶老攜幼,紛紛向城外西北鄉間避難。一些匪徒乘各家逃難之機,破門竊取衣物,大部分商店雖未被毀,但一樣被竊得十室九空。淪陷之后,人們覺得到處都是死路,還不如回到城中老家去。蔡一(1923-2009)一家就是這樣于1938年1月中旬回到城中。蔡一回憶說:原來城中最好的建筑是農民押貸貨款的銀行,已成了日軍的駐所;原國民黨崇德縣黨部,變成了“大日本駐崇警備隊”;“晚村小學”成了日軍的馬場;在城里生活的人們都成了“順民”;而親日的“維持會”也建立起來了,稱作“崇德縣自治會”,設有總務、文書、財政、警務、教育、商務六個科,與原來縣政府的架構完全一樣。但這個自治會的“政令”是出不了縣城的范圍,因為離城二三里,就是游擊區了[1]蔡一:《鄉史拾遺》,〔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1993年版,第143-145頁。。

1937年以后,人口密集的上海城,大米已十分缺乏,搶米暴動時有發生。僅在1939年12月,上海就發生了75起。當時工部局的Eleano Hinder對這樣的社會危機有過描述:“高物價帶來的令人沮喪的后果之一便是‘掃米’,米價不斷上漲,‘掃米’成為街頭常見的一景(確實,‘掃米’之外,還搶奪其他商品如原棉)。當運米車駛入交通擁擠的十字路口時,便有一群衣衫襤褸者,有大人,有小孩,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行動如閃電一般。一眨眼間,幾個米包便被用刀子戳穿。珍貴的大米就順路灑下,有的用手捧,有的用掃帚掃,大米夾著灰塵,裝入備好的袋子。警察趕來之前,‘掃米者’早已溜之大吉。”[2]〔美〕裴宜理:《上海罷工——中國工人政治研究》,〔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60頁。

就1912至1949年僅30余年的短暫時光而論,社會混亂與戰爭不歇,很少有十分安定的時期。江南生活的平靜與有序常被打破,民間生活的不安全感時刻存在。在茅盾筆下“老通寶”的眼中,自從市鎮上有了洋紗、洋布、洋油這類洋貨,而且河里有了小火輪船以后,他自己田里生出來的東西就一天一天不值錢,而鎮上的東西卻一天一天貴起來[3]茅盾:《春蠶》(1932年),收入氏著《茅盾選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6頁。。社會生活中的這些諸多變化,無疑都讓人感到緊張。

三、淪陷時期的狀況

受戰爭的影響,江南城鎮變化最明顯的,主要在于經濟的蕭條、社會秩序的混亂、人口的損失或流失、城鎮的破毀等方面,但無論哪一方面,無不顯現出彼時民生的苦痛。

蘇州在民國前期商業貿易較為活躍,經濟繁榮,僅小本買賣業有7178家,牙行業247家,代理業29家,居間及貨貸業各19家,承攬業37家,典當業40余家,旅館業27家等;到1937年抗戰爆,日機頻繁轟炸蘇州城,石路商業區首當其沖。蘇州淪陷后至抗戰勝利結束后的數年間,由于大宗貨源依賴上海等地供應,物價飛揚,風潮迭起,整個市場長期處于動蕩之中。1948年,五洋業、百貨業、布業、西藥業關閉約800家,糧行倒閉了近400戶[4]蘇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蘇州市志》第六卷,〔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4-386頁。,都是因戰爭的影響所致。

無錫是滬寧交通的一個重要據點,1937年10月間即遭到了日軍的轟炸,全城頓成蕭條之象,各商店相率閉市,街頭巷尾到處可見扶老攜幼趨往鄉間避難的民眾。常州的情況也很相像,城內居民大部分已遷避鄉間,商店歇業,市面極形蕭條[5]《中國旅行社無錫分社致總社函》(1937年10月7日)、《中國旅行社常州分社撤退情形報告》(1937年12月2日),收入上海市檔案館編:《日本在華中經濟掠奪史料(1937-1945)》,上海書店2005年版,第111-113頁。。

原來興盛的宜興陶瓷業多在鼎山、蜀山二鎮,在日軍入侵后,許多窯座和廠房相繼遭到破壞,窯廠大部分停業??箲饎倮?,又因原材料價格的波動,窯戶經濟拮據,加上銷路阻滯等原因,陶瓷工業日益凋敝。到1949年,全產區僅有49座窯,開工者寥寥無幾[1]江蘇省宜興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宜興縣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84頁。。

常州的情況更是慘不忍睹,在未淪陷之前就已遭受過四次大轟炸,在地方守軍撤走后,城內十分混亂,尸體縱橫。類似的,太倉城在轟炸后,房屋被焚毀殆盡,東南北三門外僅剩十余幢屋,西門內外已成一片焦土[2]潘敏:《江蘇日偽基層政權研究(1937-1945)》,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4-15頁。。

1937年12月8日,日軍攻占鎮江,放火燒了十余天,城內繁盛區域被燒的有東塢街、西塢街、日新街、魚巷、山巷、柴炭巷、太保巷、中華路、二馬路、南馬路、大江邊、盆湯弄、姚一灣、小營盤、楊家門、五條街、大市口、南門大街等;城內原有的5家典當行,全被燒光[3]張懌伯:《鎮江淪陷記》,嵇鈞生編注,〔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7頁。。

當年冬天,日軍占領了古城松江,大火晝夜不熄,店面房屋盡毀,居民尸體隨處可見[4]何惠明主編:《松江圖志》,〔上?!碀h語大詞典出版社2005年版,第60頁。。1938年1月據報紙報道,城中的荒涼與破壞之情況,“頗難以形容”,也“令人可怖”[5]上海市檔案館編:《日本在華中經濟掠奪史料(1937-1945)》,第71頁。。

海鹽縣西北部的水運樞紐和商業重地沈蕩鎮,當地曾有諺語稱“東市有木行,中市有錢莊,東西兩爿當,還有三十六爿稻米行”,可見其繁華之態。在1937年遭受兵燹之災,鎮上千余間房屋被燒毀。海鹽縣的治地武原鎮,在1932年時曾被分置為中大鎮、西大鎮、北大鎮與南塘鎮,在戰前鎮上還有6O余條街巷,多“世家故宅”;但在抗戰初期,即遭日軍轟擊焚燒,鎮上90%的建筑被毀,全城變成廢墟[6]嘉興市志編纂委員會編:《嘉興市志》(上冊),〔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37-538頁。。到1938年時,從袁花鎮、海鹽縣到乍浦鎮的沿海一線,“甚少完整之屋宇”;而從余賢、新篁沿鐵路區域,北達平(湖)嘉(善)的松江、嘉善、金山之間,“幾為殘壁斷墻之鬼窟”[7]朱偰:《勗故鄉海鹽》,《新民族》1938年第16期,第9頁。。

抗戰爆發后,從杭州至余杭鎮的輸電線路被炸毀。余杭在淪陷期間,遭受日軍的燒殺搶掠,溪北城內的房屋大部被焚毀。蠶絲、茶筍、竹木等土特產,因敵偽貶價收購,加之時時物資封鎖,運輸困難,農業經濟奄奄一息,市場蕭條,民生凋敝。在臨平鎮,若不計絡麻與甘蔗的貿易,淪陷期間每年損失絲16000擔、生姜25000擔、麻布4170擔[8]李曉亮、虞銘主編:《余杭商貿老字號》,〔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1年版,第9、24-25頁。。

處在滬、杭交通要道上的重鎮嘉興,1937年11月19日,日軍攻進城后,從東門車站附近至中山路及北門塘灣街(現北京路),縱火焚燒全部的店屋民房;午夜之后,城區的商業鬧市北門大街(現建國路)、中街(現中基路)、南門大街等處房屋,都被燒毀[9]鄭國光:《日本軍國主義者入侵我嘉興時犯下的滔天罪行》,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4期,1985年7月20日,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1冊,〔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1年版,第121頁。。城中居民紛紛逃難下鄉。城里城外,火光燭天,一片廢墟。不到一年,日軍就將整個煙雨樓強占為“華中鐵道公司食堂”,名為食堂,實際上就是旅館,用來接待日軍來往的官員[10]吳藕汀、吳小汀:《抗日戰爭時期的煙雨樓》,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1期,1984年9月,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1冊,第29頁。。

嘉興縣的王江涇鎮雖早在太平天國戰爭期間被戰火所毀,但在20世紀初再度出現了繁榮。1930年代,鎮上已有絲行綢坊7家、米行4家、車行2家、商店2O0余家。1937年日軍入侵時,又被縱火焚燒了三晝夜,全鎮再次化為一片灰燼。滬杭鐵路線上的小站王店鎮,原來也頗繁華,但從1938年遭受戰火開始,到1940年情況已是十分慘淡,這年因駐扎王店的日軍與抗日游擊隊的多次交戰,鎮上店屋被燒100余間,南塘燒到財神弄,北塘燒到石檻弄,西面燒到塘橋街,東面燒到張家備弄,使王店鎮嚴重損毀[1]嘉興市志編纂委員會編:《嘉興市志》(上冊),第435、476頁。。

嘉興南面的新豐鎮,1938年淪陷后,該鎮被縱火焚燒,除東市尚幸存三四家、中市五六家完整之外,其余民房店屋均付諸一炬。這個長達約三華里、素以盛產生姜、大蒜、草籽、油菜籽、西瓜等土特產著稱、商業繁盛之市鎮,幾乎全部焚毀,變成了一片瓦礫廢墟,是嘉興所轄鄉鎮中被毀最重的,致使數千同胞無家可歸。此后,鎮人只能搭建幾間簡陋的草舍棚屋,開設幾家茶店和醬油、煙什貨攤,以維持生計[2]鄭國光:《日本軍國主義者入侵我嘉興時犯下的滔天罪行》,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4期,1985年7月20日,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1冊,第122頁;沈宗堙:《日軍在嘉興城區破壞的大概》,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14期,1995年5月5日,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2冊,〔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1年版,第60頁。。

嘉興縣的另一個大鎮新塍,其西北接壤江蘇吳江,西南毗鄰桐鄉,向西至崇德、德清縣境,越京杭國道之臺頭鎮一帶,可達后方浙東、於潛及天目山之浙西行署,在軍事交通上頗為重要。在1938年四五月間,被日軍縱火焚燒,約占全鎮十分之六以上的房屋均付諸一炬,東南半鎮都毀,死難多人[3]洪凌源:《日軍侵略軍在新塍鎮的暴行》,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1期,1984年9月,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1冊,第31頁;鄭國光:《日本軍國主義者入侵我嘉興時犯下的滔天罪行》,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4期,1985年7月20日,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1冊,第124-125頁。。

大運河北岸的陡門鎮,是濮院到新塍的必經之地。1938年9月下旬,被日軍燒掉房屋及草屋達100多間。在大批房屋被燒后,民眾只能搭建草房居住,以后再也沒有恢復元氣,現在就叫陡門村[4]高照鄉抗戰史料征集組:《日軍焚燒陡門鎮》,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14期,1995年4月5日,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2冊,第105頁。。

孝豐縣城內,原來最熱鬧繁盛的南門大街,半里路長的房屋,被焚毀后只剩下了城門腳旁破舊的14間;東門直街的房屋,也大都成了戰爭的犧牲品;北街四十九號起至六十一號,全被燒毀,所有的景象是“滿目荒涼,一片瓦礫場所,和曲折高低不平的斷墻殘垣”[5]安甫:《孝豐見聞》,《戰地》1939年第5期,第17頁。。

從1932年“一二八”戰禍后,嘉善地方天災人禍不斷,農業歉收,窯業不振,商業日趨衰落,倒閉了大小商店407家??箲鸨l后,嘉善成了浙江最早淪陷的縣,日機對縣治所在魏塘鎮狂轟濫炸,自東城門至西門學宮一帶商店、住宅盡成瓦礫,被毀房屋600余間,死傷多人。全縣原有的27個行業1127家商店,大多遭受日軍的焚燒搶掠,城中與縣境內一些市鎮中的繁華熱鬧街市,頓成一片瓦礫,市場更處于混亂狀態[6]嘉善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嘉善縣志》,上海三聯書店1995年版,第13、470頁。。

因“一二八”戰事的影響,上海的閘北一帶受禍較烈,一切的新建設都成了斷垣殘壁,市街毀壞,居民逃離。而此后的“八一三”戰事、抗日戰爭烽起,使上海的南市閘北“半成焦土”,變成了所謂“魅魍出沒之所”。比較起來,租界依然是“樂土”景象,當然也出現了人滿之患。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租界的景象也不再是桃源樂土,生活一樣困難,住處侷促,一部分人又搬入了南市閘北,從而使這個“魅魍出沒之所”漸有人煙可見[7]冷省吾:《最新上海指南》,上海文化研究社1946年刊本,第2-3頁。。

1937年8月開始,桐鄉地區多次遭受日軍空襲。日機轟炸的主要目標就是烏鎮、石門、濮院等幾個大鎮。其中石門鎮遭受損失最重,僅1938年11月間即被空襲轟炸12次。在日軍占領石門灣后,又在全鎮大舉縱火焚燒,被燒民房達1000多間[8]桐鄉市桐鄉縣志編纂委員會編:《桐鄉縣志》,上海書店出版社1996年版,第1080-1081頁。。據豐子愷回憶,石門灣在遭日機轟炸時,開始只是東市燒了房屋、死十余人,中市毀了涼棚、死十余人;此后而死的有一百余人。這個四五百戶人家的小鎮,在一片恐慌中,殘生的石門灣人互告道:“一定是乍浦登陸了,明天還要來呢,我們逃避吧!”是日傍晚,全鎮逃避一空,“全鎮頓成死市”[1]豐子愷:《告緣緣堂在天之靈》(1938年),收入氏著《緣緣堂隨筆》,〔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55頁。。

平湖人馮宗孟在抗戰時留居城內,親歷了淪陷后的社會變化,逐日記下了日軍的暴行和淪陷區人民的苦難。從1937年11月6日,日軍飛機轟炸平湖開始,到19日日軍入城進行了大屠殺,并縱火焚屋,縣東至城門口大小街房屋焚毀最多。此后其他被焚劫的主要市鎮,還有不少。例如,在霓堰鎮,房屋數十間被焚毀,居民死傷數人;新篁鎮的南市房屋被焚毀十之二三,北市則無恙;向稱安靖而繁盛的鳳喈橋鎮,民房被焚毀數百間,略有市面的西塘橋市則在此前二日就被焚了;新埭鎮民房最初被焚毀數十間,后來又被縱火焚燒;縣境北部的鐘埭鎮,雖在戰爭爆發時市面似較以前繁盛,開始也未遭兵火蹂躪,但在后來鎮中心的房屋被焚百余間,數十人被燒。平湖東鄉的市鎮多次遭受焚劫之災,1940年5月6日在日軍的掃蕩下:“衙前鎮受禍最烈,焚毀房屋亦多,殺死良民一百三十九人,大半皆新港附近農人”,“趙家橋全鎮焚毀過半。新廟、廣陳、泅里橋、全公亭諸鎮或焚毀十之四五,或焚毀十之二三,人畜死傷無算”,同樣,“新倉鎮焚毀近半,后數月又去掃蕩,芟夷幾盡”[2]馮宗孟:《當湖蒙難錄》,民國間稿本,第3-56頁。。

在蘇南地區,日軍曾在蘆墟、莘塔、北厙、周莊四鎮進了大屠殺(1942年2月到3月)。當然,在八年抗戰中,有計劃的集體大屠殺,發生于南京。1942年2月,日軍在吳江縣東南地區制造了又一起大屠殺事件。其規模雖比不上南京大屠殺,但其慘狀亦可稱駭人聽聞。吳江縣原第六區所轄蘆墟、莘塔、北厙、周莊四鎮(現莘塔改為鄉,周莊劃歸昆山),位于縣境東南邊緣,其四鄉除與本縣同里、黎里相領外,又分別與嘉善、青浦、昆山及吳縣接壤。全區河港縱橫交叉,湖蕩星羅棋布。這里以往全靠船只出入,交通很不方便。淞滬戰爭后期,日寇在金山衛強行登陸,國民黨軍隊向西撤退后,部分游兵散勇,留在河網地帶,先后拉起兩支打著抗日旗號的隊伍,一支由田岫山(當地人稱田湖子)帶領;另一支以陳耀宗為首,此人獨眼,故人稱陳瞎子,他們曾和日寇接仗大小數十次,結果因力量懸殊而潰散。當地百姓因而遭受日寇燒殺之災[3]《日寇在蘆墟、莘塔、北厙、周莊四鎮的大屠殺》,引自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日汪的清鄉》,〔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438-439頁。。

湖州地區在戰時成了各方力量角力的據點。像烏鎮(舊屬湖州),在1937年被戰火洗禮后,又于1942與1943年遭受了兩次大的焚劫,損失慘巨,房屋被焚毀百余間,造成烏鎮的空前浩劫。時人馮千乘有過簡單的概括:“自湖城淪陷以后,敵人便在沿公路一帶,像南潯、祜村、晟舍、升山楊家埠、菁山埭溪等各村市鎮駐兵做了據點。天天到附近村莊市鎮,奸淫擄掠殺人放火,菱湖、雙林、和孚、荻港、烏鎮、練市、織里、義皋等地,雖無敵人長駐,但也常常遭受獸蹄竄劫蹂躪?!弊詈笏f:“吳興本稱文物富庶之區,抗戰八年,每個市鎮、每個村落,無不均遭敵偽獸蹄蹂躪、燒殺劫掠,直接間接損失之巨,難以數計?!盵4]馮千乘編述:《抗戰八年的吳興》,湖州檔案館藏油印本,1945年。

在南潯鎮,1937年11月被日寇占領,淪陷期間被焚燒的房屋據統計有5000多間[5]周子美纂修:《南潯鎮志稿》卷一《災祥》,〔上?!橙A東師范大學圖書館藏稿本。。其詳細的調查在1938年3月完成,當時統計被焚房屋在鎮之運河南北的有4993間,具體工作由鎮人章芝圃、章增福負責,并報告給旅滬的南潯公會[6]周子美纂修:《南潯鎮志稿》卷四《大事記》,〔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藏稿本。。

四、城鎮的畸形繁榮

到1941年,日汪為了將政治力量滲透并強化至江南農村,決定自7月1日起開始實施“清鄉”工作。第一期“清鄉”就長達五個月,實行地區在昆山、蘇州、無錫、常州一線[1]原載《滿洲評論》第21卷第3號,1941年7月19日,引自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日汪的清鄉》,第58-59頁。。為加強對“清鄉”地區的控制,攫取更多的行政權力,先是在吳縣、昆山、常熟、太倉四縣分設特別區公署,監督處理全區一切行政事宜。隨著“清鄉”區域的擴大,到1942年7月,在嘉興成立了“清鄉”委員會駐嘉興辦事處,8月在上海成立“清鄉”委員會上海分會;次年6月,在杭州成立了“清鄉”辦事處。各種“清鄉”都設有專員公署、特別區公署和各地“清鄉”機構[2]楊元華:《試析日偽對華中的“清鄉”活動》,《上海師范大學學報》1997年第3期,第106頁。。

當然,“清鄉”工作中為配合汪偽政權對于江南的基層控制,保甲制度仍是首要的,所謂“清鄉要政之核心工作”,并貫穿其始終。就其保甲制的內容來說,則與其他時間并無二致,也是以戶為單位,戶設戶長,十戶為甲,甲設甲長,十甲為保,保設保長。推行保甲的目的,當然是要有效抽取淪陷區的人力物力[3]潘敏:《江蘇日偽基層政權研究(1937-1945)》,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87-88頁。。到1943年,根據所謂“清鄉委員會”的報告,“清鄉”地區擴展至太湖東南地區,包括了青浦、吳江、松江、嘉興、嘉善、海寧、吳縣、昆山、南匯、奉賢、川沙等縣[4]《清鄉委員會工作報告節錄》(1943年1月),引自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日汪的清鄉》,第233頁。。

在“清鄉”期間,汪偽政權在蘇州地區暨太湖東南地區各縣分設所謂所謂“大檢問所”,大多其實就是城鄉間處于重要交通干道的市鎮。大檢問所的具體駐地名稱如下[5]《江蘇省宣傳處關于該省兩年來的清鄉工作報告節錄》(1943年7月),引自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日汪的清鄉》,第377頁。:

吳縣:唯亭、畣直、車場、尹山、蠡墅、胥口、光福、金墅、橫涇、蘇州站、官瀆里、相門站、外跨塘、滸墅關、望亭;

昆山:真儀、安亭、泗江口、茜墩、天福庵、陸家浜、昆山站;

常熟:十一圩港、滸浦、福山、白茆;

太倉:南碼頭、葛隆鎮、瀏河鎮、瀏新鎮、七丫口;

無錫:東無錫、大莊橋、南方泉、五里湖、石蔣里、石塘灣、洛社、周涇巷、無錫站;

江陰:黃田港、張家港、護漕港、申港;

武進:常州南、常州東、常州西、戚墅堰、圩塘、橫林、連江橋、魏村、戚墅堰站、橫林站、新閘站、常州站;

松江:楓涇、石湖蕩站、三七號橋、三一號橋、松江站、松江東門、明星橋、新橋、新橋站、莘莊、莘莊站、北沙、歡庵、盛梓廟;

青浦:七寶、吳家巷、陳思橋、紀王廟、萬家宅、黃渡;

吳江:吳江、吳江站、八坼站、平望水路、平望陸路、平望站、盛澤、盛澤站、南厙、溪江;

金山:金山衛。

在城市管理中,為了緩和矛盾,對統制政策作了一定的改善。1944年10月,日軍對杭州市城門的經濟管制進行了調整,主要如下[6]《日軍關于杭州城門經濟封鎖的布告》(1944年10月),收入上海市檔案館編:《日本在華中經濟掠奪史料(1937-1945)》,第494-495頁。:

一、米量每人在八公斤以內者可自由搬入;

二、香煙量每人在五十支以內者可自由搬出;

三、其他物資仍依以前之規定。

至于搬出、搬入之時間,是從午前七時至午后六時,其他時間及其他不合規范的行為,都將受到嚴格控制與懲治。

總之,1941年至1945年的“清鄉”,就是對淪陷區城鄉民眾的經濟封鎖和經濟掠奪,直接指向即為蘇南的紡織業與面粉業、杭嘉湖一帶的蠶絲業等[1]余子道:《日偽在淪陷區的“清鄉”活動》,〔北京〕《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2期,第109-135頁。。

盡管如此,江南某些城市與市鎮卻出現了短暫的“畸形”繁榮。

1937年至日偽所謂的“清鄉”前,即1941年,常熟地方(人口約8萬)物資比較豐富,價格低廉,遠比日偽統制得力的地區物資豐富、品種繁多、價錢便宜。這種現象的出現,表明常熟的物資是不通過統制網而大量走私運至上海的。常熟附近的一個村落全都是走私者,這一地區很是繁榮,物資流動非常活躍[2]《關于清鄉工作》(1941年7月),原載《東亞》第14卷第8號,1941年8月;引自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日汪的清鄉》,第65-66頁。。盡管遭受了日機的轟炸,糧食、花邊、木行、皮貨等行業受害極重,損失較巨,但是常熟城內的客棧、飯店、賭場、煙館出現了畸形繁榮[3]常熟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常熟市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45頁。。

在蘇州城的閶門區,雖處日偽統治之下,貨物也多遭禁運,貨源僅由日商配給,但投機商、掮客、跑單幫應運而生,這類商業經濟活動在石路一帶十分繁榮,發展顯得有些畸形[4]金閶區志編纂委員會編:《金閶區志》,〔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6頁。。

1942年進入日汪“清鄉”的第二年,除了鎮江、蘇北、吳江、青浦、松江等地之外,嘉興、嘉善兩縣的一部分也進入了“清鄉”的新范圍?!扒遴l”使一些地方的商業“日趨繁榮”[5]《江蘇省宣傳處關于該省兩年來的清鄉工作報告節錄》(1943年7月),引自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日汪的清鄉》,第372頁。,應該也有其現實的背景。

上海淪為“孤島”后,“一切都畸形發展起來”。由于無錫、常州一帶的針織工廠都被日寇破壞,上海的針織工業得到了大發展,完全恢復了以前黃金時代的情況[6]朱邦興等編:《上海產業與上海職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3頁。??箲鹨潦加腥藦纳虾L拥胶莸牧夂偙茈y不到半年,成為“孤島天堂”的上海因“商機奇佳”,又誘使人返回上海做生意[7]倪丙業:《菱湖舊事》,無出版社,2002年刊本,第175頁。。1942年清鄉時期,上海地區因設有封鎖線,工農業產品與生活日用品被日偽政權統制,沿封鎖線一帶和地處市區邊緣的集鎮,成為商販偷販大米、工業品的中轉點,米業帶動了其他行業,市場出現了畸形繁榮,漕河涇鎮有米店、米攤30多處,七寶鎮上的坐商發展到236戶,形成了程家橋等新市鎮[8]上??h志編纂委員會編:《上??h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74頁。。

嘉興縣城內的錢莊業到1935年時,受銀行業務的競爭以及市場的影響,已全部歇業了[9]邵壽璇:《舊中國嘉興工商業概況》,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49期,2007年4月5日,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5冊,〔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1年版,第376頁。,但在淪陷時期,源昇、同昌、協鑫、鑫泰、???、厚中、源豐、久盛、大豐、振豐等這么多錢莊仍在經營[10]董巽觀、金仁壽:《解放前嘉興錢莊及金融業之概括》,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49期,2007年4月5日,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5冊,第393頁。。

由于日軍曾嚴格控制船只進入上海港,許多船舶被迫改道停駐平湖的乍浦港,這就使得乍浦的市況依然堪稱良好[1]孫意誠:《乍浦港史話》,載中國人民政協浙江省平湖縣委員會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編:《平湖文史資料》第二輯,1989年刊本,第7頁。。

長興縣的大部分集市在抗戰期間因受戰爭影響,或停業或遷移。而鴻橋屬于長興縣的“陰陽”地界,即敵我勢力交叉地帶,市集畸形發展,成為臨時性的商業中心[2]長興縣志編纂委員會編:《長興縣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53頁。。到1940年,長興的商業據點,如泗安、虹星橋、夾浦、鼎甲橋、天平橋、白阜埠、畝橋、煤山、車渚里、合溪等,市面都仍然流行日貨或者是被改頭換面后的日貨,商業貿易“一般都比戰前繁榮”;尤其是鴻橋、蔣埠橋、南莊、小橋頭等,“是敵貨傾銷中心,市場更其熱鬧”[3]浙江省戰時合作工作隊游擊區直屬分隊:《長興之經濟調查》,《浙江建設》1940年第3期,第129頁。。

德清縣的新市鎮因僻處水鄉,在戰爭爆發后的二年里,其他地方的城市相繼陷落時,它卻成了“烽火不到的避難所”,一時間嘉興、湖州一帶的避難者群集于此,“顯出畸形的繁榮”[4]心真:《水鄉市景(新市通訊)》,《雜志》1944年第6期,第171頁。。

而在上海市近郊的龍華鎮,根據日本軍人荻島靜夫在1938年2月23日的記錄,景況良好:那時“春天已經來了,就像日本國內3月下旬的氣候。我和桑野兩個人去龍華鎮的慰安所游覽,這里日本人和中國人都有,非常熱鬧,令人吃驚。”[5]四川建川博物館藏:《荻島靜夫日記》,〔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3頁。

地處偏僻的一些小鎮,都是這樣在抗戰時期忽然變得繁榮起來。例如在新塍鎮,因不是鐵路、公路沿線之地,戰爭剛爆發時還未受到干擾,所以有不少外地人到新塍避難,人口增加,市面很好[6]邵壽璇:《回憶童年時代的新塍鎮》,嘉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嘉興市文史資料通訊》第31期,2001年3月20日,收入《嘉興文史匯編》第3冊,第396頁。。而在西塘鎮,1937年時仍不過是嘉善縣北部的一個水鄉小鎮,但至晚在1942年,成了日偽“善興特別區公署”的所在地,市面因而繁華,人口也有增加,“儼然成一縣治”[7]《汪曼云致汪精衛簽呈》(1942年8月7日)附“陪同李秘書長巡視清鄉地區工作經過報告書”,引自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日汪的清鄉》,第811頁。。這種情況,與嘉善縣其他地方在抗戰期間商業整體的凋敝局面比較起來,就顯得十分“獨特”了[8]嘉善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嘉善縣志》,第468頁。。

五、余論

江南城鎮在抗戰期間大多遭受重創,更使尚未從1929年經濟危機的嚴重影響下恢復過來的民生,再度陷入深重的災難。淪陷區的工業資產遭受損失的百分比,上海達52%、南京達80%、杭州為28%、無錫為64%、武漢為12%、廣東為31%等。中國工業的精華地帶幾乎全部遭到重大破壞,從而至少使工業化——現代化的進程延誤了20年時間[9]羅榮渠:《現代化新論——世界與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316-317頁。。

1944年底編的《浙江省經濟便覽》,比較清楚地揭示出,抗戰期間浙江地方社會經濟所遭受的嚴重程度:杭州的絲綢交易額,從戰前的2500萬下降到了二三百萬;吳興縣的六成農民從事的養蠶業,城內有工廠30多家,月生產生絲可達7萬擔,到此時下降至400擔;杭州的金融業中,銀行曾有20家、錢莊37家、證券業1家、典當行14家、保險業57家,受戰爭影響,幾乎損失殆盡[10]榮維木、江沛等:《筆談/抗日戰爭與淪陷區研究》,〔北京〕《抗日戰爭研究》2010年第1期,第136頁。。

而從社會秩序的層面來看,則更形混亂。據粟裕的回憶,抗戰初期的江南地區,“人民是半以上沒有看見過中國軍隊了,當時雖有些所謂‘游擊隊’,但他們成分的最大部分是流氓、地痞、土匪,也有散兵游勇。紀律很壞,每每花天酒地,自然不會積極打日本……他們的本領,莫過于跆躪人民,不僅是敲詐、搶劫、奸淫,而且是大肆燒殺?!盵1]潘敏:《江蘇日偽基層政權研究(1937-1945)》,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7頁。內亂外患,都使江南城鄉遭受嚴重的摧殘。

一般來說,在1936年前,商品市場的物價總體比較平穩,但1937年戰爭爆發到1949年,物價逐年上漲,在1949年前的三年內,更瘋狂上漲。在金山縣,通過1937年與1946年兩個年份日常食用品的物價對比,清晰地揭示出抗戰時期物價飛漲至數千倍甚至兩萬倍的事實[2]參金山縣鑒社編:《金山縣鑒》第三期第七章《實業》,1947年2月印行本,第22-24頁。。戰時的物價變化極其巨大,主要原因當然在于戰爭的影響以及所謂“法幣”的貶值。貨幣購買力的巨大不確定性,使時人論價都用米來計量,如工價每工以米幾升計、房屋則以米幾百擔計、磚瓦以米十幾擔計,甚至草臺學戲,每天也以數十擔米來計算[3]朱履仁等編:《金山縣鑒》第四期第八章《社會》,1948年鉛印本,第49頁。。在吳興縣,除了城區及市鎮的洋貨與奢侈品價格較高外,一般的衣、食、住之費用,本來都較低。因受抗戰的影響,物價就飛漲起來,一般貧民的生活就很難維持了[4]浙江省戰時合作工作隊游擊區直屬分隊:《吳興之經濟調查》,《浙江建設》1940年第3期,第151頁。。上海在“八·一三”之前,繁榮之態已在逐步褪色,人口也有所下降,社會購買力日益萎縮。在報紙的分類廣告欄,以及馬路旁的電線桿上,空屋出售或出租的告白日見其多。不少大商店登載“大拍賣”、“大放盤”的巨幅廣告,宣稱“不顧血本,推銷存貨”。許多旅館、酒樓、舞場、出租汽車行等,也都門庭冷落,大非昔日可比[5]陶菊隱:《孤島見聞——抗戰時期的上?!罚虾H嗣癯霭嫔?979年版,第2-3頁。。淪陷之后的上海城中,普通民眾的生活同樣十分艱苦。不過最苦的時期仍是在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發)后到1945年間。楊絳回憶道,那時日本人分配給市民的主食是黑面粉與粞米,當時流行的歌謠是:“糞車是我們的報曉雞,多少的聲音都從它起,前門叫賣菜,后門叫賣米。”[6]楊絳:《我們仨》,〔北京〕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115頁。這個歌謠應該是電影明星周璇在1944年1月出演黑白故事片《鸞鳳和鳴》中,主唱的插曲《討厭的早晨》中的一部分,因而廣為流行,多少反映出當時人生活日常的一些真實情態。

直到抗戰勝利后,江南百業不振的陰影很難迅速掃除,而這又影響到了鄉村民眾的生活,由于運輸不便、成本昂貴,已無力從事副業經營,使整個產業經濟出現了衰微停頓。對抗戰期間中國民眾及其財產的影響與損失,曾有很多量化估算[7]袁成毅:《抗日戰爭史研究中的若干“量化”問題》,〔北京〕《抗日戰爭研究》2010年第1期,第101-110頁。,但仍然不能全面概括彼時中國社會所蒙受的巨大創傷,而且這對戰后地方社會的影響,十分深遠。

〔責任編輯:肖波〕

The Social Life Changes of Towns and Cities in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during the Anti-JapaneseW ar

Lin Juan Feng Xianliang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urban and rural areas in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the front line of the war,suffered such a lot that they were experiencing an econom ic depression and more turmoil in social order.Moreover,many towns and cities were subjected to Japan's econom ic blockade and sweep.However,quite many towns and cities saw short-lived abnormal prosperity,different from those suffering the war.Nevertheless,Eight years'war brought China,which had not recovered from 1929 econom ic crisis,into a greater disaster,breaking the course of modernization and damaging cities and peop le's livelihood.

Anti-Japanese W ar;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towns and cities;life change

林涓,復旦大學政治學系講師 200433

馮賢亮,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 200433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批準號:09CZZ003)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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