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燕勤


竹死節不變,花落有余香
我從小就喜歡戲劇,聽過許多名家名段,看過不少被視為經典的戲劇演出。有幸的是上世紀80年代初,市文聯劇協在歐美同學會特約程派傳人趙榮琛老師傳授程派藝術講座時,我在現場首次見到了戲劇大師曹禺先生。那時,他70開外,雖無鶴發,但有童顏。在他所經歷的那個既有陽光也有風雨的年代,有許多令人心動的故事,最讓我難忘的是市文聯畫家王長海講述的請曹禺題字的親身經歷。
北京人藝建院35周年之際,我的畫家朋友王長海畫了一幅小畫聊表祝賀之意。畫完后,苦思冥想也沒有找到一個好題目。展開了那幅畫作,對曹禺說:“我眼高手低,畫了一幅不成器的小畫,想請您老賜教 ?!辈茇戳T,微微一笑,已解其意,欣然寫下了四個小字“春到人藝”。字跡端莊秀美,與小畫意境相映成趣,霎時為小畫增光添彩。曹禺先生接著說道:“你說眼高手低,我說眼高手低好!”一語驚四座,畫家長海和在場的工作人員大惑不解。曹禺先生解釋說:“你想呀,眼高才能追求高境界,眼高才能看出不足之處,千錘百煉也就變成眼高手不低了嘛!”
事過多年,畫家長海還不無感嘆地說道,曹禺先生博大精深的學識不但表現在戲劇上,對詞語的應用上也是爐火純青。隨手拈來一字填在詞語中,便能賦予新意,演繹出不同凡響的哲理。從此他牢記戲劇大師風趣幽默的教誨,勤學苦練,百折不撓,功夫不負有心人,畫藝更上一層樓。為迎亞運他畫的《梅花圖》100幅,爭奇斗俏,千姿百態,各有特色,深受畫界好評,便是例證。
可惜,畫家長海不幸英年早逝,在他患病期間,我和老舍基金會同志前去探望,他又把那幅小畫拿給我看,說起當年的往事仍然興奮不已,引以為榮。那天,我正好帶著相機,即興按下快門,這才有一張彌足珍貴的畫作照片。
翻修后的首都劇場內新建了一個曹禺紀念館,每次走進劇場,我都會拜謁這個令人駐足流連的地方。紀念館將曹禺先生的客廳原封不動搬到館內,陳桌舊椅老板凳,簡樸至極。這里一邊是流芳百世的作品,一邊是樸素無比的“家”。彼此輝映,相互注解,像是向參觀者訴說著曹禺的一生。曹禺雖然故去多年,但是“竹死節不變,花落有余香”。
金無足赤 人無完人
2004年歲末,王蒙的小說《青狐》出版了。2005年春天,他愛人崔方蕤也推出了新書《我的先生王蒙》。書中有這樣一個細節:王蒙的小外孫來福,有時提一些智力測驗或者腦筋急轉彎的問題,也有時背一首唐詩讓姥爺說出作者是誰。王蒙答不上來,來福便在電話的那一端嘆氣,很體己地對姥爺說:“姥爺,您這么糊涂,怎么當作家呀!”
王蒙大度地說,他最愛聽的就是孫子們“攻擊”“嘲笑”的話,覺得奧妙無比,其樂無窮,滋味多多。
這一細節,我不想妄加評論,卻讓我想起了曹禺先生的一段趣聞軼事,想起多年前一位朋友講的一則笑話。說的是一位附庸風雅的白字先生洋洋自得地在大庭廣眾中說道:“曹偶先生的話劇《雷雨》我看過多次,每次都有新的收獲,每次都催人淚下,令我感動不已?!碑攬鲇腥思m正說:“那不是曹偶,那是曹禺?!边@位先生倒也坦誠,“大哥,你要不說,我也不知要念到猴年馬月呢!”
事情無獨有偶,誰能想到讀錯字居然也會發生在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大名人曹禺身上。
那是上世紀70年代末,打倒“四人幫”之后,各單位都在揭批與“四人幫”有關聯的人和事。當時曹禺先生主持大會,他把出席會議的領導丁國鈺。錯誤地宣讀為丁國玨,由于會場嘈雜,人們關注的焦點是人們做的檢查,所以也沒太多地引起注意,但細心人還是記住此事。
不久,北京市文聯召開了第四次文代會,曹禺先生當選為北京市文聯主席。有一次在市委黨校禮堂召開文聯工作會議,曹禺先生宣讀出席會議的有關領導人名單時,又出紕漏了。其中有位市委領導的名字為毛連玨,曹禺先生讀成毛連鈺,臺下一片嘩然,于是有人遞條子給他,也有人擔心這位大名人如何收場。曹禺先生鎮定自若,繼續宣讀,完畢之后,才看了條子,思維敏捷的曹禺,靈機一動接著說道:“我這個人經常犯錯誤,這不,今天又犯了一個錯誤,把市委領導的大名給念錯了,現在我把它改正過來,我想毛連玨同志不會介意吧!”說完他把頭轉向就座的各位領導,表示謙意。毛連玨同志微笑著向他揮揮手,臺下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曹禺先生究竟是“玨”“鈺”讀音記顛倒了呢,還是他老人家眼神不好呢?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讀錯了。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曹禺先生知錯當眾就改,化尷尬為融洽的大家風范,確實值得稱道。
(編輯·韓 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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