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建國



北京的大雜院很有名,但隨著城市街區的改造,不斷崛起一片片高樓,如今這樣的建筑已越來越少了。大雜院逐漸成為京城的孤品遺留在老城區。
朝外86號大院
當年北京有數不清的大雜院。就我所居住的朝外大街,胡同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灰平房都是一個連一個的大雜院。一般一個院子住著五戶以上的人家,通常就被稱為大雜院。有人寫過朝外的椿樹大院。那個大院確實很大,住著幾十戶人家,但不是朝外最大的大雜院。最大的是朝外86號大院,當年那個大院住著98戶人家,每戶人家多是六七口。我從上世紀70年代中期就住在朝外芳草地西街,一直到現在。順著西街一直往北走到頭往西一拐,就是當年的86號大院。我們家離那里不遠,有時候也到那兒串個門兒。關于朝外大街86號大院里的軼聞和故事,很多都是我后來聽老同事和老鄰居們聊天時品味出來的,覺得那一段剛轉過身的生活離我們很近,也很有意思,就把它們整理出來了——
當年大院的北門開在朝外大街上,幾間商鋪式的大房子是一個門過道,那幾間門臉房是朝陽第二運輸場的一個業務聯系點。大院的西邊有個興盛回民飯館,再往西一直到朝外的三間琉璃坊的牌樓是朝陽藥店。后面的平房都屬于86號大院。從一天到晚不斷進進出出的人就能看出這個院子很大,尤其是夏天的傍晚,大門道的燈總亮著,吸引著人們在那里搖著蒲扇聊天下象棋。一些半大的男孩女孩玩耍追逐很熱鬧,不到十點鐘的光景靜不下來。
聽說上世紀60年代初期,朝陽區剛成立三四年。那時候它還是傳統意義上的農業區,區域面積卻比當時北京四個城區加起來還大。區里有很多地方都是農村的社會形態,像北邊的洼里、來廣營、大屯公社,東邊的東壩、金盞和樓梓莊公社等。由于當時道路建設滯后很偏僻,那里的工作人員到區里辦事特不方便。區委和區政府就在神路街南邊一點的一個大院里,在東邊設立了一個服務店,叫農民招待所,專給當天無法回家的工作人員提供住宿。當時大院的東邊和西邊各建了五排平房,每排平房中間都鋪著一條紅磚路,還蓋了兩處廁所,安裝了三個自來水管,再加上原來散建于院里的平房,就構成了朝外86號院的雛形。北門開在朝外大街上,西門正對著區委大院。那些房子像一條季節河,時而有人時而空著,后來隨著交通條件的改善,陸續有很多房間空下來,為了解決區里一些工作人員住房緊張的問題,就讓他們搬進來。從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陸續地又有些其他行業的勞動者也搬進來了,有開摩托的,當裝卸工的,燒鍋爐干勤雜的,當售貨員的,當司機的。到“文革”時期那里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大雜院。
濃濃鄰里情
居家過日子誰家不生火做飯?那時候全院每戶人家都是燒煤球或蜂窩煤取暖做飯,每到冬天的早晨,家家戶戶都飄出縷縷的白煙,一眼望去全院的生活非常生動。要是誰家的爐火沒封好滅了,一家人又急等上班上學,這時就會有熱心的鄰居過來問幾句,然后借一塊燒好的蜂窩煤,問題就全解決了。趕上刮風下雨天,鄰居們看到誰家衣服被單還晾在院里就會喊一聲,那家的主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感慨:“真是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誰家有個事兒讓鄰居給照顧一下,都能爽快地答應。
院里有個何大媽人很善良,熱情樂于助人,做得一手好飯菜。有一年夏天她買回來多半盆兩三寸長的小鯽魚,坐在院里洗干凈了,用大鐵鍋擱好調料燉了半天,香味彌漫得滿世界都是。待一鍋悶酥魚出鍋,早吸引了院里的一群小孩子,等著把魚晾涼了。何大媽給這個孩子兩條那個孩子三條,把小魚夾在孩子們的貼餅子里。看著孩子們香香地吃著,一股濃濃的情誼在鄰里間融匯著。那時候誰家做點兒好吃的都會給鄰家孩子們嘗一口。何大媽是個家庭婦女,左鄰右舍的誰家出個遠門,總是讓何大媽給看個門,甚至把鑰匙就留在她家,留下一句:“謝謝何嫂。”
還有像春天里掰香椿芽,秋天打棗兒的時候,大院里總會有些熱鬧的景象。大院里的春節也很讓人懷念。每到臘月三十天剛擦黑,院里的男孩們早就按捺不住了,清脆的鞭炮響起來,窗外的女孩們舉著紅紅的燈籠,大人們包著餃子聊著天。每家的窗前都流瀉著溫暖的燈光,平平淡淡的生活和諧生動。
當時還有件事兒特讓人懷念,那年代誰家的生活都不富裕。趕上誰家遇上個事兒或者買大件東西,院里還有互助會或簡稱支會,平時每家把僅有的一點積蓄湊到一起存起來。趕上哪家有事,就用互助會的錢支持那家,以解燃眉之急。等到人家有錢馬上返還互助會。
大院里的官們
這大院兒也住過一些干部,有朝陽區交通局局長王玉增。那時區交通局就在工體南路,離王局長家很近。他每天都走著上班,從60年代到80年代初當了很多年局長。上世紀70年代末我在朝陽第二汽車場工作,聽老職工們說朝陽交通局原來有三個下屬運輸場和一個修理廠。最初幾個場都是靠老職工們蹬三輪趕馬車搞傳統運輸經營,后來在全體干部職工共同努力下,逐漸有了汽車和現代化裝卸工具,開始了現代運輸企業的經營。這其間朝陽區交通局的發展也有老局長的一份貢獻。當時王局長就住在這院里的兩間18平方米的平房里。聽說他年輕時當過很多年的兵,曾經當過團長,雖然轉業很多年,心里一直有軍人情結。他有一個柳條箱和一個牛皮箱。每年夏天天空晴朗的日子,他就把柳條箱里將校呢軍服拿出來晾曬,之后很深情地撫平疊好收起來。
大院里還住過朝陽區糧食局的李明局長和武裝部的梁局長,他們都曾是為人民扛過槍打過仗,后來又為朝陽區的發展做出過貢獻的人。他們也住在兩間18平方米的平房里,和普通老百姓一樣,平平淡淡地生活和工作在這個大院里很多年。在區里工作的宋師傅是個司機,長得身材高大魁梧,衣著總是干凈整齊,在區委大院給領導們開小轎車。那時區委大院里經常能看見兩輛華沙勝利和幾輛吉普車。當時司機可是個既體面又干凈的工作,還能陪著領導很風光地出現在各種場合。不過人家宋師傅也是有資格的,他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為祖國的和平事業出過力,還有一手開車修車的好技術,因此很受人們的尊敬。
“文革”時期大院里出了個“大官”。那人姓什么大伙都忘了,只記得那人原來只是一個普通工作人員,后來靠貼了幾張大字報造反起家,當了副區長,但一直住在大院里。正當人們紛紛猜測他可能還會升官,早晚會搬出大院時,“文革”結束了,那人的副區長也被撤了。
后來大雜院越來越擁擠,鄰居們也有為蓋小房你多占一點地方我少一點的事,爭吵過紅過臉。大雜院的生活融合著酸甜苦辣的各種滋味,也有一些美好的記憶。大雜院的生活給每個人都留下了一些時代的烙印,難以一一述說。
1993年秋天朝外大街進行城市改造,人們紛紛搬離了這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大院,依依不舍地互留了地址。幾年后那里蓋起了一座很大的商廈,就是現在的旺市百利。生活又掀開了新的一頁。
(編輯·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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