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華路上有什么?如果在上海街頭這樣問,匆匆而過的行人大多數會給出兩個答案“上海影城”和“新華醫院”。而對于撰稿人姜先生來說,自小就在這里長大,每一棟建筑背后的故事,幾乎可以說是伴著他入睡。曾經屬于上海邊遠地區的這里,多年后已然成了鬧市區的中心。而多年后再到此處,雖然所見皆為新建筑,但是頗有一番舊事上心頭。
“先有法華鎮,后有上海灘”,當我第一次聽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有許多年未曾去法華鎮附近了。最近,為了采訪法國導演夏爾勒·德·默,我再次來到位處番禺路與新華路交界處的上海影城。采訪時間還早,我順道在新華路逛了個來回,多少往事,我個人的往事,浮上心頭。那是風華未起時的少年游……
那些人那些記憶中的往事
大約十來年前吧,當時我在一家報社做一份《華東旅行》的刊物。那時候,我的初中同學馬劫正在伯明翰留學。我向她約稿,請她寫一些英國當地的旅游稿子。當時還特為她開了一個專欄——“英倫花瓣”。不過,“英倫花瓣”的第一篇稿子,寫的恰恰是新華路。新華路是她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她給我的文章標題是《THE PLACE NOT ONLY IN MEMORIES》。中文報刊必須使用中文標題,我給她改成《不僅僅是回憶》。
新華路,確實不僅僅有馬劫的回憶。那時候,每天放學,我在復旦中學的小伙伴們往往會步行回家。說來奇怪,我和同學錢駿聲的家,都在江蘇路附近,我們也都有公交月票,可我們就是愿意步行近一個小時,繞道新華路回家。那時候我們選擇新華路,因為那些濃蔭的街頭,有各式各樣童話般的老房子。除了日常沒有白雪覆蓋,那些老房子與圣誕卡上的各式老房子一模一樣。
最近那一天的午后,當我從馬哥波羅面包房往前走,來到新華路272弄。我記得另一位陳姓女同學的家,就住在這條弄堂的一幢房子里。那時候,她聯系了弄堂口她的“母校”新華路幼兒園,我們每個禮拜三到幼兒園打掃衛生,算是“學雷鋒做好事”的一個項目。據說我的這位女同學,家里藏著不少翻譯小說。而她,也確實有著一些光暈一樣的迷人氣質。有一次初中的音樂課上,胖胖的女高音音樂老師,竟然要她為全班進行鋼琴獨奏。我記得其中有一曲巴達捷芙斯卡的《少女的祈禱》。那堂特別的音樂課,是她的獨奏音樂會,午后的陽光,從高窗戶里射進教室,只灑在她一個人的背影。不久前,我去復旦中學,登輝堂前那一溜平房早就拆除了。可是,那個少女的倩影,我相信留存在許多同學的以及深處,多么美好的一個下午。
他們和她們,在復旦中學待了整整七年,從預備班到高中畢業。而我只待了四年,就被復旦給涮下來了。陳同學后來考取了交大。也就是說,從幼兒園到本科畢業(除去小學5年),這14年的學業,她都是在家門口1.5公里以內完成的。后來,她去了佛羅倫薩,網名改作了“翡冷翠的Chen”;后來她到香港一家私人銀行工作;后來又在陸家嘴買了房子。值得慶幸的是,那天我走過新華路272弄,弄堂口那當年的幼兒園,似乎沒什么變化,甚至晾衣架上,依然晾著孩子們的小手帕、小衣服之類物件,讓人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有意思的是,復旦中學的初中部,如今索性搬到了新華路329弄。
當年,馬劫的文章中如此寫道:“人有時候真的是很頑固,死也中意似的喜歡某樣東西。是種時間和距離都沖不淡的堅持。也許是因為根本心落在了那里,然后留在了那里。我覺得有這樣的感覺也是種莫大的幸福。”如今,回到了上海的馬劫也不再住在新華路了。時過境遷,其實是心境起了更多的變化。或許,也總還有機會,正如她自己寫道的——“回到那個地方,傻坐在街邊,把一天顏色都看遍。”
萬國建筑博覽逃不過的名字——鄔達克
對于她們女生來說,或許街的兩旁年代久遠滿是意味的洋房和老式的西式公寓,乃至于洋房的花園里各式的花的盛開,爬山虎爬滿墻,都能使之開心,感覺到幸福的味道。對于我們男生來說,新華路的街心花園,則是下四國大戰棋的地方。當然,戰場也可能是樓上。
那時候,新華路淮海西路轉角,正在造兩幢高層建筑。從打樁機“咣咣”敲起,到大樓封頂,各種建筑施工時的噪音,都能傳到我們的教室,陪伴了我們N個學期。1990年代初上海的造樓速度并不快,因為不是開發商造房子,不會趕工期開盤的緣故,一切都按部就班。而我們的“四國大戰”,每每從下午3點10分下課,玩到五六點鐘天光漸暗。那是一段容易消磨的光陰。但各回各家以后,每一個人卻又表露出各自的特點。有少年老成“老謀深算”者,玩起來比誰都瘋,回家犧牲睡眠時間拼命學習課本知識。如此一來,我等城府淺薄道行不深的,考試成績自然就要落在后面了。
言歸正傳。說起新華路最令人懷想的,當然還是那些老房子,那些建造于20世紀初期的老房子。那時候,這條馬路還叫安和寺路,屬于公共租界于滬西進行越界筑路的產物。
每一棟房子背后都是一次傳奇
說起上海的老房子,有一個人是總也逃不過的,那就是拉斯洛·鄔達克。這位前奧匈帝國上尉,被沙俄軍隊俘虜后到西伯利亞,之后逃亡到上海。沒想到,這個正宗“鳳凰男”,將建筑設計師的職業做得風生水起,從國際飯店,到大光明電影院,到沐恩堂,到真光大樓,到諾曼底公寓,到中西女塾……許多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上海老建筑,都是出自鄔達克之設計。這簡直是一個奇跡。同時,他不但娶了蘇格蘭后裔伊麗莎白·吉塞拉·邁爾結婚,還向大老板岳父借錢,在呂西納路(今利西路)17號設計自己的家,這是一個有著4000平方米大花園的宅子。后來,在距離如今新華路不遠的番禺路,當時叫做哥倫比亞路,鄔達克又建了一幢更大更好的房子準備自住。沒想到房子尚未完工,就被國府大員孫科看中,登門買下了這幢房子。鄔達克只得在哥倫比亞路另買一塊地皮造房。
我從一份資料看到,新華路211弄1號,是原上海哥倫比亞唱片廠英藉經理舊居。不知道如今與新華路連接的番禺路,當年是否同哥倫比亞唱片廠有關。但鄔達克終究是和新華路有關的。就是這位哥倫比亞唱片廠經理的舊居所處的新華路211弄,以及復旦中學初中部的所在地329弄,被當地居民泛稱為“外國弄堂”。
211弄、329弄相互連接,形成了一個規整的馬蹄形,看得出是建筑設計師精心設計過的。外國弄堂的設計者,正是大名鼎鼎的鄔達克,整個小區部出自他的規劃和設計。當時鄔達克的設計理念是:交通方便、居住舒適、外形美觀。之所以把弄堂建造成馬蹄形,是因為規劃之初,他就希望這里是一個適宜居住的小區,因為這樣前出后進的構造,交通十分便利,安全性上也有屏障。
看看211弄和329弄當年曾經住過什么人吧——211弄2號,美國傳教士李佳白舊居;231號是榮漱仁結婚陪嫁的房子;329弄32號乙,是前瑞典公使官邸;36號是西班牙總領事官邸,看那幢樓的造型,猶如一盒剛打開盒蓋的蛋糕。即使是在號稱萬國建筑匯集之都的上海,這樣的雙層圓形花園別墅也顯得獨一無二。這棟房子由內外兩層承重磚柱組成圓形排架,鋼筋混凝土框架外露,外加紅磚坪清水勾縫。緩坡屋面蓋西班牙圓筒瓦,住宅外墻面結構外露,梁、柱均為白色,紫紅色泰山面磚貼面,白水泥勾縫,前后大門兩側均用琉璃磚砌筑。
這幢蛋糕房子曾是西班牙公使官邸,后為曾任同濟大學校長的周均時購得。周先生因主張和平,于1949年5月在重慶被蔣介石逮捕,囚禁于白公館。同年11月27日殉難,時年58歲。如今這幢建筑的產權屬于旅居海外的周均時的女兒。至于蛋糕房子的說法,后來不僅因為這幢房子的造型猶如蛋糕,還因為1950年代初,好客的主人常常在這里用蛋糕做茶點招待客人。
除卻211弄和329弄,新華路上的名人故居還有不少。比如200號的陳果夫住宅;294弄5號的蔣介石軍事顧問陳止善住宅;483號原造紙大王金潤癢住宅,后來還是軍統戴笠與胡蝶的小公館。可以說,哪一幢房子里都有故事。
一切如常的電影歲月
我是看著上海影城造起來的。這話說得是不是很老氣橫秋呢?不過事實是,我確實是看著上海影城造起來的。1990年代初的時候,我不是正好每天繞道新華路步行回家么。那時候,超級市場還是個新鮮事物。新華路上有堪稱上海最早的聯華超市,那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覺,非今日那些超市便利店能比的。
同樣,新落成的上海影城,真的給人以電影圣殿般的感覺。一直以來,影城都是上海電影節的主會場。此地有過走紅毯的亦莊亦諧,有過粉絲追星的喧囂,亦有過大幕開啟時的神圣感。而其實,平日里,這里或者是電影愛好者交流的場所,或者是三五個黃牛有事兒沒事兒扎堆聚散的場所,抑或情侶、朋友約會的好地方。當影城內的星巴克飄出咖啡的香味時,來觀影的人的心,就會篤定起來——哦,一切如常。
我曾經也有一段觀影歲月。大約十年前,我經常到影城,一個人看電影。當時,為給一家報社寫影評,我專找一些國產“小片”看,比如田壯壯翻拍費穆的《小城之春》、彭阿蓮的《假裝沒感覺》之類。這些電影,有些只在影城看得到,而且一般在三樓小廳放映。我不是一個文藝電影的癡迷者,可我對這種一個人看電影的方式,倒是有些癡迷。一個人觀影,最登峰造極的一次,是在武寧新村附近的西宮電影院。那時候西宮電影院還沒有承包出去。一個中午,我買了張票,放映的是《芳芳郁金香》。當我進了偌大的放映廳,才發現上百人的位子,只我一個觀眾。看完那場電影,我還在《新民晚報》發了一篇影評。后來,我妻子告訴我,她的一個同學兼同事的父親,正是那家影院的放映員。不知道那一場《芳芳郁金香》,是不是他放映的。
在影城,這樣的“寂寞觀影”方式絕不會登峰造極。沒有一部片子會僅有一兩個人欣賞。而平日里不如許多街道車水馬龍的新華路,也在這靜藹的氛圍內,日復一日的歲月悠長下去。
上海的小街小巷有味道,這事大家都知道。而上海的黃浦江、蘇州河上座座小橋,也訴說許多有趣的故事。姜先生受編輯所托特意挑選了其中有趣的橋來說事情。如果有興趣的讀者請期待下一期的周末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