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經典文學作品中的愛情悲劇
——以男性為視角

易持恒

(黎明職業大學 外語外貿與旅游學院，福建 泉州 362000)

人類一出現，就交織著男性和女性的故事，所以在西方普遍的基督教信仰當中，上帝造人時就意識到亞當太孤單，又創造了夏娃。是非黑白，恩恩怨怨，是兩性關系亙古存在卻常說常新的話題。然而，男人視角下的兩性關系和女人視角下的兩性關系卻有著本質的區別。文學提供了視角，讓人們得以在既定文本當中同時欣賞男人和女人的故事，解讀出兩性的各種特征和天差地別，使得在一個故事的穩定框架基礎上言說各式人物的性格、命運成為可能。文學立形為據的文字載體使它區別于口傳故事的語音載體之易逝性，使文學得以在更廣的范圍和更遠的歷史長河中存在，同時避免因為各種傳者不同而導致流傳過程中的失真，這些都使得文學最終成為口頭言說故事的最終版本得以定型，并且日久彌香，久經解讀而具有歷史的價值。

男性和女性關系的最直接、最集中、最強烈的反應體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愛情關系上。文學來源于生活，所以文學作品提煉出生活的真善美、假惡丑，雖然不是生活中具體事件、具體人物的直接再現，但是每個人從中都能多多少少有熟悉的感覺，因為從作品中的人物身上我們能或多或少發現一點與自己的人生經歷或者情感上的相似之處，引起共鳴，勾起心中的回憶，反觀自身。綜觀世界文學作品中的男女愛情，類別多樣，卻從各個側面勾勒出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雖然這些愛情故事在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關照下各有千秋，但當中多數以逼真、細膩的工筆畫手法勾勒出男女對愛情態度的巨大差異。本文選出西方文學作品中幾部經典文學作品為例，跨度為不同國界，這些作品的特點是以強烈的性別差異特別是女性對愛情不屈不撓、忠貞不渝的追求而響徹在文學史上，它們不是以通俗小說的大團圓結束，而是以讓人扼腕嘆息的遺憾結局。悲劇帶來的洗禮和震撼遠遠大于喜劇的大團圓，所以這些作品在世界文學史上歷久彌新。回顧這些經典，旨在探討男女視角下愛情的差異以及這種差異帶來的愛情悲劇，重溫這些純真美好的愛情給讀者心靈帶來的精神升華和心靈震撼。

一、我愛你，與你無關——《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奧地利作家茨威格于1922年發表的短篇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以一個陌生女人給作家R的一封信為小說的主體，首尾簡單敘述R收到信和讀完信，所以這部小說的敘事手法相當簡單，語句簡短，詞匯也簡單，以口語為主，但勝在以平凡的言辭刻畫出一個單相思女性痛苦的心理歷程和精神折磨，讀來讓人久久無法平靜。陌生女人從13歲第一次看到作家R，就陷入對他的單相思之中，她內向而敏感的性格決定了其對愛情的選擇，也最終決定了她的命運。她知道R害怕失去自由，害怕被約束，所以從來沒有讓他知道自己愛他有多深，沒有讓他知道他三次遇到卻沒有認出來的女人為他生了孩子，還迫于生計而輾轉當別人的情人，為了讓他的孩子過上好的生活，甚至被他當成妓女也忍著淚沒有說出來，她臨死之前才以不署名的方式給他寄去一封信，告訴他自己承受的痛苦，就像她說的，“我是多么地愛你，而這愛情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牽累。我不會使你若有所失——這使我感到安慰。你那美好光明的生活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我的死并不給你增添痛苦……這使我感到安慰”[1]。陌生女人眼中的愛情是純潔不容玷污的，所以她把自己的身體留給他，而不愿意嫁給眾多向她求婚的人，她知道無法留住他的心，所以選擇了不讓他知道的方式生下他的孩子，獨自在經濟拮據的情況下撫養孩子，其情讓人為之動容，女人的愛情偉大到“我愛你，與你無關”，這樣的愛情，無異于飛蛾撲火，卻道出了愛情最高貴的境界：她不張揚，不自私，不會去打擾他的生活，不會對他提出任何要求，只靜靜守候內心的愛情。而反觀男性R，一生遇到她三次，其中兩次都是成年以后的她，和她睡在一起，卻都沒有認出她，反而是仆人約翰在她第三次出現在他家的時候認出了她。R唯享樂至上，不停地換各種女人，甚至最后一次和她在一起之后，給了她錢，把她當成妓女。男性視角下的愛情是不值錢的，只是赤裸裸的交易，他玩世不恭，褻瀆愛情，導致了她悲劇的一生。他讀完信后，“感覺到死亡，感覺到不朽的愛情”，只是隨著陌生女人生命的結束，R從此真的會相信愛情，真的會痛改前非嗎？誰也不知道。小說看似平淡，卻暗中涌動著千滔萬浪，女人在愛情當中的堅強、哀怨、忠貞與男人在愛情當中的玩弄、無所謂態度使得世間出現無數的愛情悲劇。

二、有一種愛叫作放手——《茶花女》

法國作家大仲馬的兒子小仲馬以一部《茶花女》書寫了邊緣化女性視角中的愛情與法國貴族男人的愛情觀。法國存在主義學者波伏娃在專著《第二性》當中單獨開辟了一個章節談論邊緣女性——情婦，使得人們開始意識到這樣的角色不能單純從其生存手段的不道德觀之，而應當從更多層面去考察她們的存在。茶花女作為巴黎上流社會著名的交際花，曾經當過許多貴族的情婦。在認識貴族青年阿芒之后，她洗心革面，和他一起到鄉下希望開始新的生活，卻遭到阿芒父親的干預。為了不阻礙阿芒過上流社會的生活，她忍痛離開他，讓他誤以為她背叛了他們的感情。被他不斷嘲笑、諷刺、辱罵，她還是沒有說出真相，隱忍著，直到身體虛弱，病痛離世。反觀阿芒，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不能解決兩個人的生存問題，而讓她去變賣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來維持兩個人的愛情。她離開之后，阿芒找各種機會諷刺她、報復她，把她當成妓女來傷害她，使她痛苦而最終被病魔奪去年輕的生命。阿芒眼中的愛情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他沒有工作，沒有想著如何解決兩個人的生存問題，而茶花女則在愛的同時積極為兩個人的生計和未來準備。兩個人分開以后各自的行為更體現出女性為愛人所做的犧牲和隱忍、寬容的精神以及男性因愛生恨的自私小氣。茶花女一改情婦這一為世人所不齒的角色的傳統形象，讓人們看到女性作為這一邊緣角色對愛情卻可以比一般人更加忠貞和偉大，而阿芒這樣所謂上層社會的貴族青年在她面前則暗淡、丑陋許多。其他貴族男人呢？“道貌岸然的貴族禮儀、門第背后，卻是人們奢侈淫靡的縱情場面：炫耀著自己包養美麗情婦的同時，還要標榜自己所謂貴族的道德情操；玩弄女性的同時還要辱罵她們低賤的靈魂。”[2]小仲馬通過兩個階層所代表的兩種性別的兩種愛情觀，揭示了愛情對女人而言是崇高的，而對男人而言女人則只是玩物。與茨威格相似，小仲馬對茶花女的內心刻畫也通過她在彌留之際給阿芒的信展開。兩部作品都以最后的告別形式向男人揭示事實，而男人也都在讀信之后才改變了對女人的看法。一方面，以信這種最直接最合理的形式讓人們看到女人在愛情中的痛苦和隱忍；另一方面，也為女性悲劇的命運而扼腕嘆息，她們只能在生命最后的時刻才能將內心披露，渴望找到理解，這也是作品深度所在。它上升了愛情的層面，作為兩性對愛情差異的展現形式，發人深思。

三、生命無法承受之輕——《格拉米格納的情人》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雖然沒有可歌可泣的愛情，至少陌生女人以最后的書信形式向世人展示了其內心的掙扎；《茶花女》以一波三折的愛情和最后的書信形式同樣讓負心男人在她離世之后理解她的心思；而意大利作家喬萬尼·維爾加的《格拉米格納的情人》則留下了文學史上最神秘最難以解讀的愛，格拉米格納的情人對他無緣無故的愛以及為了這種愛在他進入監獄以及死后面對生活困苦的勇氣，卻是匪夷所思的，作品留下完全的空白。自從作品問世之后，評論界就展開各種猜測。作品題目《格拉米格納的情人》也是以男性為中心，作品的中心人物——女人連名字都沒有出現，只是以圍繞男性的女性身份“情人”予以冠名。佩帕原本是一個漂亮的鄉村女孩子，母親為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村里條件最好的男孩子要和她結婚。然而，她卻在結婚前和他分手，放棄了現實生活中優厚的家庭生活和追求她的男孩，愛上一個從未謀面的強盜，然后在他被眾人圍剿時，毅然決然挺身而出，與他同生死共患難，生下他的孩子，在他被捕之后，她作為共犯被捕，母親賣掉大量嫁妝把她贖回來，母女三人帶著孩子過著貧困交加、離群索居的生活。母親去世后，佩帕在格拉米格納所在的監獄附近租了房子，邊撫養小孩，邊等待著他，得知他被轉移了監獄之后，她毫無去處，繼續住在監獄附近，靠給士兵擦鞋子為生帶大孩子。

而反觀格拉米格納，則是利用佩帕，在自己被圍剿的時候，逼她在槍林彈雨中去給他找水、找食物，同時對她冷言冷語相向，她找不到水就被拳打腳踢，看到她為了給他找水和食物而被子彈打中，鮮血直流，他第一個反應卻是拿過水大喝。整個故事中格拉米格納對她的反應就這么多。

佩帕為了他而犧牲自己的幸福，幫助他躲避捉捕，帶大與他的孩子，忍受世人的嘲笑。女人眼中的愛情可以是因為一個夢想而產生，并為之付出全部，在所不惜。世人眼中的她是可憐的、可悲的。她為什么這么做？她心里后悔過嗎？小說沒有對她心理的描寫，這是區別于前面兩部作品的地方，讀者可以做大量的猜測，而她內心世界的神秘或許是最有力的證明，是她為愛情鎖住的心的堅持，或許她后悔了，或許她有了與他的孩子而無怨無悔，作者給世人留下一個等待被解讀又似乎不需要被解讀的女性形象，因為她不需要別人的理解，她要的只是遵從她內心的感受。相反，男人眼中卻沒有女人，只有自私、利用。兩性視角下愛情的價值和為之付出的努力差異如此之大，決定了女人的命運為愛情所左右，而男人的命運則是在他自己淪為強盜時候所決定，絲毫不受女人的影響。與前兩部作品相比，似乎這一部作品的作者更加仁慈，他沒有讓佩帕像陌生女人和茶花女那樣離開世界，而是以“當那些孩子跟在他后面，叫他‘格拉米格納的小崽子，格拉米格納的小崽子’時，她就勃然大怒，用石頭把他們趕走”[3]結束故事。但是讀者一點不會感覺到輕松，因為終究她愛的人不在了，她的生活、她的心理如何承受未來的一切？她的孩子如何在世人侮辱當中成長？所謂生命無法承受之輕，道德是重的，走尋常路是重的，不走尋常路，愛上一個逃犯，這樣的“非道德”、非尋常路在她心里最初是輕的，但是他的離世和世人對她和孩子的侮辱，她能承受得了嗎？她雖然活著，但是未來不可知。

四、余言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茶花女》和《格拉米格納的情人》三部作品的作者雖然來自不同國度，但是同屬于男性作家。男性作家視角下的女人是悲劇的，為愛而生，為愛而亡，她們為了愛情而飛蛾撲火，會為了無意間愛上的一個明知不屬于自己的男人而放棄本應該更加穩定更加優越的生活，以一生守護一份不可能的愛情，以身體的勞累和心理的痛苦為代價換取內心對愛的訴求。徐岱教授在《小說敘事學》當中談到《格拉米格納的情人》時說：“所有這些不可思議的愛表現出了人類愛情的神秘。而透過這個人性的中心點，我們眺望著人類本性的彼岸世界。”[4]這種說法不僅是對《格拉米格納的情人》的概括，也是對《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茶花女》這一類女性為了愛情而犧牲、隱忍的作品的點評。

三個男性作家筆下的三個悲劇女性演繹著愛情的唯美，而三個男性作家筆下的男性卻無一不是對愛三心二意、自私自利的，女人是他們的玩物，是他們利用的對象，他們即使有愛情，也是以自己為重。男人視野中愛情屬于女性，而男性卻更加強勢、更加獨立，在這些男性作家眼中，女性是柔弱的，是愛情的奴隸，注定了其悲劇的人生，她們對愛的無怨無悔沒有能夠有好的結果，在冷酷現實的映襯下，她們的掙扎和犧牲是那么的無力，沒有相應的回應。由于男女的這種不平衡，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當中提出將來有一天女人很可能不是用她的弱點去愛，而是用她的力量去愛，不是逃避自我，而是發現自我，不是貶低自我，而是表現自我——到了那一天，愛情無論對男人還是對女人，都將成為生命之源，而不是成為致命的危險之源。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愛情是以最動人形式表現的禍根，它沉重地壓在被束縛于女性世界的女人的頭上，而女人則是不健全的，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這也是女權主義出現的原因。女性意識強烈的女性作家希望以女性的視角以有別于男性的方式書寫愛情，賦予作品中的女人以更加強大、自立的形象，讓她們能夠和男人一樣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再因為愛情而依附于不珍惜自己的男性。

[1]〔奧〕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M].張玉書,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5：154.

[2]繆菁.愛情背后的辛酸過往——試比較《茶花女》和《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J].文學評論, 2010(6)：30-31.

[3]〔美〕布魯克斯.小說鑒賞[M].主萬,等,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2006:16.

[4]徐岱.小說敘事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