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那開憲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
伴隨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逐步深入,我們醫院取消了掛號費、診療費,改為收取醫事服務費。的確,自從執行醫事服務費以來,醫務人員的勞動價值有所提高,但是在實際診療中,我也遇到了一些難以理解,甚至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有些患者掛了我的號,帶來自己以往的檢查單,讓我給下診斷及治療意見,我花了不少時間看了他以往的檢查結果,給他做了必要地物理檢查,也給他作出相應診斷及其治療意見,患者要求我開診斷證明,我再按規定給他開好,直到患者滿意離去,不料患者卻到掛號處去要求退號……這種情況我已遇到無數例了。
在臨床診治過程中,常常有患者或家屬這樣對我說:“大夫,我們花了100元錢,你一定得給(我)病人好好看?。 泵慨斅牭筋愃频脑挘揖褪址锤小at生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看病治病,不論患者花多少錢,我們都會盡全力去嘗試解除患者的病痛,這是身為醫生義不容辭的責任,也是底線。但事實上,很多患者認為,到醫院花錢看病,只是屬于消費行為,自己就是消費者,就是上帝,醫務人員收了診療費,他就應該得到他自己認為物有所值的回報。一旦服務不周,或沒有治療好患者的疾病,或即便病情有所好轉但沒有達到患者的期望值,就認定是醫生的責任;假如患者因病死亡,那就一定要興師問罪、賠錢償命,輕易不得善終。每每看到各地傷醫事件頻見報端,我如鯁在喉。這樣純粹地將醫療服務行為等同于商業買賣行為的邏輯,是愚昧無知的表現,是完全沒有道理,荒唐至極的。
醫療行業是一種高科技、高風險、高責任、高壓力、高負荷、高奉獻的職業,是一個充滿變數和未知的領域。行醫是一種使命,醫務人員被稱為是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當之無愧。作為一種特殊服務,醫療僅對“過程”負責,相反對“結果”是不承擔責任的。必須明確,醫生不是神,不可能看好所有的疾病。世界上很多東西都可以交易,唯獨生命是除外的,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記得當年,由于受到極左思潮的影響,全國上下開展了“誰是消費者”的大討論,使人們陷入了認識上的混亂。當時提出的“患者是上帝”,其實就是商業經營模式中“顧客就是上帝”理念的翻版,這就混淆了醫務人員職責,更有人提出醫學不是技術的產物,而是情感的產物。在金錢至上、人心浮躁及信仰匱乏的當下,由于個人素養及認識的不同,人們必然對日常的醫療服務活動有著不同的理解,甚至是誤區,這些認識上的誤區很可能是醫療糾紛的直接起因。此外,部分新聞媒體從自身利益出發,為求吸引受眾,進行不負責任的炒作,也是造成醫患之間缺乏信任的主要原因之一,導致人們在醫療糾紛出現時,總是片面地認為責任在醫生或醫院一方。
我們國家醫療體制一方面是“福利性的公益事業”,受到嚴重低于成本價格的管制;另一方面又完全“斷奶”,同時被“推向市場,引入競爭機制”。一方面是患者希望少花錢看好病;另一方面是醫院要自己養活自己,這樣無形中就造成了營利與公益之間,醫生與患者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這也是過度醫療、大處方、亂檢查等問題的根源所在。不知從何時起,醫患關系已經異化為消費關系。如果把看病當成商業交易,這是對生命的褻瀆,也是對醫生的侮辱。行醫不是一種交易,而是一種使命。因此,只有讓醫生走出商業交易和技術崇拜的誤區,醫患關系才能回歸本位。醫生尷尬的職業地位已成為當前各種矛盾的焦點和核心,如果我們不能打開這個結的話,其他任何問題都無法得到妥善的解決。
還有就是醫學人才的培養問題。醫學教育歷來都是很特殊很獨立的一套體系,因為它面對的是生命,醫學生將來從事的是人命關天的事業,所以世界上許多發達地區,都將醫學教育當做精英教育來對待,是極為重視的。在我國,醫學生的培養也是十分嚴苛的,與其他職業相比,培養一名醫生的時間成本及經濟成本都高得多。然而,我們目前用行政定價的方式,不顧醫生勞動的價值,不顧經濟發展的水平,不顧老百姓對醫療服務水準需求的日益提高,還在延續著醫療服務的價格水平幾十年不變的狀態,這顯然與社會發展嚴重脫節。醫學生經過多年的學習,畢業后的基本工資卻只能勉強維持個人的基本生活。看一次病的收費遠不及看一場電影,這與國外很多醫生年薪普遍在10 萬美元左右的水準相去甚遠,也與醫生所背負的責任與工作強度嚴重不匹配。
只有吸引最優秀的人才學醫,才能緩解醫療資源的不足,才能使百姓得到及時、高質量的醫療服務。而實現這一切的前提,就是醫生要有起碼的、體面的收入,成為一個受尊敬的群體,擁有與之相對應的社會地位。因為,尊重醫生就是尊重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