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霄

去年7月,國內某大型信托公司一位業務部門負責人透露,目前,任何關于地方債的項目,公司均拒絕為其發行信托產品。至此,國內出現了首家拒接地方債信托產品的知名大型信托公司。
據該人士稱,其所在的公司是2010年地方債信托盛行時,第一批介入發行地方債信托的機構。從第一批介入到第一家退出,不到三年時間,信托巨頭對城投債態度的轉變,也映射出市場對城投債資金風險的擔憂。
上述內部人士表示,目前,大型信托對地方債持謹慎對待。“很多券商希望與我們合作發行地方債產品,但都被我們拒絕了。”該人士稱,“我們認為地方債的風險已經比較大了。”
中國地方政府的融資情況如何、負債情況到底怎樣? 2013年12月30日,中央、省、市、縣、鄉鎮五級政府性債務首次全面展示,成為歲末年初公眾最為關注的話題之一,這也是中國首次摸清政府債務“家底”。
《全國政府性債務審計結果》顯示,5萬多名審計人員歷時兩月,審計了中國五級政府共計245.5萬筆債務。截至2013年6月底,各級政府負有償還責任的債務20.7萬億元。此外,各級政府負有擔保責任的債務2.9萬億元,可能承擔一定救助責任的債務6.7萬億元。
風險總體可控
“信托業對地方債態度的微妙變化,一定程度上也映射出如今地方債面臨的風險。而地方政府過度依賴土地財政,更加劇了這個風險。在無地可賣的現狀下,地方債就猶如越滾越大的雪球,債務風險不斷累積。” 上海財經大學中國公共財政研究院副教授鄭春榮告訴《中國經貿聚焦》記者。
中國地方債務風險到底有多大?如何衡量債務風險?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所長賈康介紹:“衡量債務風險是一件很復雜的事,沒有哪個單一標準是十分有效的,目前國際上比較認可的是比照歐盟簽訂《歐洲聯盟條約》時劃出的警戒線,即債務規模不超過GDP的60%。”
賈康解釋,2012年,中國中央財政國債余額約為8.2萬億元,假定地方債務余額以20萬億元計,總體債務在28萬億元左右。以2012年52萬億元的GDP規模計算,債務占比為54%。如果按照動態的2013年GDP增長7.5%后56萬億元的規模計算,債務占比則是50%。因此,即使取目前媒體上關于地方債估算規模的最大值計算,中國債務規模占GDP的比重仍在安全線下,總體上風險是可控的。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各國情況各不相同,60%并不是一條“標準線”,超過60%也并不意味著債務危機就會必然爆發。
“有債務不一定就意味著風險,低債務也不一定就意味著絕對安全,政府借錢總體而言并不是一件壞事,而是現代市場經濟的通行情況,關鍵在于防范風險的制度建設要跟上。”賈康指出,歐債危機的發生讓很多人“談債色變”,但事實上,政府性債務相對于一般的企業債、金融債等還是要更安穩一些。
鄭春榮告訴《中國經貿聚焦》記者,雖然從目前情況看,由于各地財政狀況不同,確實有一些地方面臨較大的償債壓力,但地方政府、銀行、中央政府三道防線,可控制局部性償債風險的蔓延。
他指出,稅收收入并非中國地方政府的唯一財政收入來源,至少有兩種收入至關重要:地方國有企業的收益和分紅,以及從土地出讓中獲取的收益。
以城市為例,事業單位和經營性單位,如燃氣、自來水、公路收費、政府招待所等,構成地方政府收入的持續穩定來源。通過發債在基礎設施建設上不斷加大投入,也帶來了土地收入方面的“投資回報”。
專家普遍認為,對局部性債務問題,不能僅看一兩項指標,還要看地方債的總體結構。《全國政府性債務審計結果》也顯示,從已支出的債務資金投向看,有86.77%用于市政建設、土地收儲、交通運輸、保障性住房、教科文衛、農林水利、生態建設等領域。
“這些基礎性、公益性的項目,形成了大量優質資產,可作為償債保障。目前,地方債總體風險處于可控狀態。”鄭春榮表示。
絕不可掉以輕心
“中國地方債風險總體可控,但不能掉以輕心。償債能力下降、融資渠道收緊、不透明等因素正威脅著地方債安全,”鄭春榮指出,亟須建立切實可行的地方債管理制度,實現真正的“陽光融資”,防止隱性債務的風險。
“很多地方政府的償債資金主要通過基金收益、土地收益等預算外收益償付,房地產價格能否持續上漲需要打個問號。一旦房地產價格下行,就將影響地方政府土地出讓收益,償債能力會大大下降。”國家發改委投資研究所研究員劉立峰認為。
此外,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和銀行貸款的持續收緊,也將影響地方政府持續借債和借新債還舊債的能力。
目前,政府債務的舉債成本呈現明顯的上升趨勢,一方面是由于銀行貸款的收緊,另一方面是由于其他融資渠道的高成本。隨著銀行貸款對政府的信貸控制得越來越嚴,無論是發債還是其他渠道融資,地方政府的談判能力都在下降,融資成本自然會增加。而非銀行貸款渠道的融資成本大多高于銀行貸款,地方政府一般舉債成本在年息8%至10%。
“地方政府還本付息的壓力很大,新增融資需求又很多,地方融資平臺渠道被收緊后,地方政府不可避免地會尋找其他融資渠道,這就有可能滋生其他風險。”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副院長趙錫軍表示。
另外,舉債方式和資金來源的間接化,也造成了地方政府在債務問題上的風險偏好。盡管政府負有償還責任的債務規模巨大,但真正以政府部門和機構為主體舉債的比例僅占28.4%,融資平臺則占到了37.4%。
從資金來源來看,地方政府債券僅占5.6%,銀行和BT則分別占到了51%和11%。一旦發生違約,風險直接影響最大的是銀行和企業,這也讓其更加謹慎對待地方債務。
中國銀行業協會去年年末發布的《2013中國銀行家調查報告》顯示,多數銀行家認為地方政府性債務風險較大,是需要特別注意的問題。另外,他們提出這主要源于信息不對稱,地方債瞞報現象嚴重,而充分的信息披露是防范和化解風險的前提。
鄭春榮對此表示贊同,他指出,只要能夠規范地方政府融資行為,建立起嚴格的債務審查、債務風險防控機制,“讓地方政府所有的債務都放在陽光下,改變地方政府隱性舉債的行為,不讓地方政府債務出現無序蔓延和暗中積累,整體風險就不會太大”。
澄清責任,疏堵結合
長期以來,對于地方債,監管層的思路往往注重增量管理而不是存量管理,在實際管理中似乎更加傾向于“堵”,而不是“疏”。
值得一提的是,中國現行《預算法》關于地方政府不得自行發放政府債券的規定,重申“除法律和國務院另有規定外,地方政府不得發行地方政府債券”。這意味著只有法律和國務院規定的地方政府才具有發債資格,而諸如其他形式的、由地方政府作為發債主體的債務均屬違規操作。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政策背后“堵”住了一些資質達不到要求的地方政府沖動發債的熱情,但卻“堵”不住地方政府對債務的需求。城投債、企業債、市政債……各種形式的債券隨即出現在地方性債務的行列中。
賈康認為,對于地方債應該有堵有疏、疏堵結合。從中長期看,應該注意“堵不如疏”。在他看來,堵住了部分地方政府發債的資格,市場仍會出現其他形式的債務,反而更隱蔽、風險更大,政府不好監管。
比如,現在一些地方通過變通辦法突破了法律規定,實現了舉債,通過某個“城建公司”、“國資公司”作為融資平臺,其背后還是政府信用,依靠的還是銀行貸款。發展到后來,“潛規則”已經替代“明規則”,許多地方政府發債,從省到市到縣,一直到村,各個地方采用的手段亦五花八門。
此外,地方政府債務之所以增長迅速,一方面是經濟建設的需要,另一方面也與現有對地方政府的激勵機制和問責機制有關。目前,政績考核指標重視GDP等經濟指標,卻對政府債務等指標的約束相對乏力。
為了改變過度重視GDP的現象,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著力防控債務風險”作為2014年經濟工作的六項主要任務之一,把政府負債作為政績考核的重要指標。
更為重要的是,還要澄清政府間的債務責任。“中國地方債務的膨脹,估計70%以上的原因都是‘道德風險,地方政府會認為中央最終會兜底,如果沒有債務責任的明確劃分,可能會給地方發出錯誤信號,今后會越來越嚴重。”中央財經大學財經研究院院長王雍君說。
王雍君表示,按照中國現有的財政體系,地方政府即使發生償債困難,也會有上級財政的救助。必須深化改革,按照權責發生制規范債務管理,確立地方政府在債務風險中的責任人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