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瑩

法國“陷落”
1685年,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沒錯,正是建造凡爾賽宮、自詡“太陽王”的那一位——下令廢除旨在保護基督新教的《南特赦令》,并頒布《楓丹白露赦令》,宣布新教為非法。屬于新教的法國胡格諾教派成為路易十四統一宗教的犧牲品,教堂被關閉,教徒被處死,近70萬不愿改信天主教的胡格諾派教徒被迫逃亡到當時的普魯士、英國、瑞士和荷蘭等國,最遠的一直走到北美,走到非洲南端的好望角。
你可能會覺得法國人的思路有些過分戲劇化了,但現在確實有法國人相信,他們現任總統奧朗德的所作所為堪與當年的太陽王一比。
奧朗德到底做了什么全世界都知道:2012年競選法國總統期間,奧朗德為了爭取社會黨陣營支持,提出了對富人征收75%累進稅率的關鍵性政策提議。提議于2012年12月遭到法國憲法委員會否決,當時該委員會認為,任何高于66%的稅率都是違憲的。之后奧朗德對計劃作出修改,要求該項稅收由企業而非個人承擔,最高可占到企業收入的5%。2013年12月29日,法國最高法院終于宣布批準 “特別富人稅”,在接下來的兩年內向年薪超過100萬歐元的高收入者征收實際稅率接近75%的稅收(此前法國最高一檔所得稅率為46.7%)。
富人總是世上最懂未雨綢繆的一群人。從2012年底奧朗德政府拿出征收富人稅提案那一刻起,許多法國富人就做好了準備,就像當年的胡格諾教派一樣,為求自保,遠離在他們眼中已經“淪陷”的法國,其中最著名的當數國寶級演員杰拉爾德·德帕迪約(G rard Depardieu)。他于2012年12月宣布放棄法國國籍,申請成為所得稅率僅為13%的俄羅斯公民。在一封致奧朗德的公開信中,德帕迪約稱自己離開的原因是“政府把成功、創造力、天賦以及任何杰出的特質都視為應當被懲罰的對象”。
另外,法國首富、路易威登奢侈品集團(LVMH)董事長伯納德·阿諾特(Bernard Arnault)2012年9月被曝申請加入比利時國籍(后宣布撤回申請);法國前總統薩科齊計劃在倫敦設立規模8億英鎊的私募基金,以規避本國富人稅;薪資狀況更加透明、也無法通過海外業務避稅的法國足球界擔心人才流失,去年11月差點罷賽。從企業家到演員,從知名律師到社會名流,富人們紛紛選擇逃離,其中多數流向瑞士、比利時、英國和新加坡。
全球大挪移
遷徙中的法國富人并不孤單。從數據上看,法國人只是全球富人大遷徙潮流中的一小股。一方面,其他一些發達國家政府在稅率上并不打算讓法國專“美”于前,這些國家的富人完全能夠與法國人感同身受。另一方面,俄羅斯、巴西和中國等新興市場的財富新貴也出于各自原因一直是移民的“高發人群”。近年來,尤其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超級富豪跨國、跨洲遷徙每天都在發生,可謂屢見不鮮,最終匯聚成盛況空前的全球大遷徙。
“這些有錢人突然醒悟過來,他們完全不需要被某一個國家綁死。”專事富人移民的加拿大律師大衛 ·賴斯佩倫斯(David Lesperance)說,“經過經濟衰退和其他某些事件的提醒,他們意識到必須為自己尋求更好的財政環境。對某些富人來說,搬家不再是圖新鮮或是圖享樂,而是一種非常實際的需求。”
美國聯邦公報數據顯示,2011年,美國宣布放棄公民身份的人數約為1700,是2009年的兩倍以上,其中最著名的當數Facebook創始人之一、已經加入新加坡國籍的愛德華多·薩維爾林(Eduardo Saverin)。到了2013年,由于美國政府計劃實施更嚴格的資產申報規定,以便通過增加稅收來緩和拮據的財政狀況,放棄美國公民身份和綠卡的人數持續增長,一個季度就能超過1000人。
法國的富人外逃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當時執政的密特朗政府在1981年首次開征富人稅,當時的富豪階層多選擇瑞士和比利時作為移居地,包括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影星阿蘭· 德龍。奧朗德上臺后矛盾猛然激化,千億以上資產從法國流失到了海外。法國高收入者的出逃目的地中,“避稅天堂”瑞士最受歡迎,其次是比利時和英國。根據彭博社的調查,與瑞士政府簽訂過稅收優惠特殊協議的外國移民中,三分之一以上是法國人。英文中的Entrepreneur(企業家,創業者)曾經是個法語詞匯,但現在,有法國媒體頗為悲情地說:“突破天際的高稅率,對雇員保護過度的勞動法,正在迫使那些最聰明、最優秀的人才離開法國。法國已經沒有企業家了。”
出于保護財產和家人、逃離政治風險或是其他目的,大量俄羅斯富豪選擇遷居倫敦,他們之中最高調的當數切爾西足球俱樂部的老板羅曼·阿布拉莫維奇(Roman Abramovich)。在倫敦,像他一樣的億萬級別俄羅斯富豪至少有10位,千萬和百萬級別更是數以千計。本地評論家甚至半是嘲諷地給自己的城市取了個“倫敦格勒”(Londongrad)的雅號。與之相映成趣的還有扎堆移居美國的中國富豪。
模式化移民“路線圖”給全球帶來的影響已經開始顯山露水。一些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指出,全球化浪潮之下,那些四海為家的財富新貴會進一步撕裂國家和群落結構,富人們創辦企業、雇傭員工或是參與慈善活動都不必再拘泥于本地。另一方面,遷徙潮很可能引起各國稅收政策上的“軍備競賽”,會有更多國家效仿新加坡或是圣基茨島(Saint Kitts,位于西印度群島的島國),在個人所得稅和資本利得稅上開出優渥條件,吸引超級富豪和納稅人前來。
錢與夢飛翔
在曾經震撼世人的紀錄片《鳥的遷徙》(Le Peuple Migrateur)中,法國人說,遷徙不光為了生存,也是為了夢想和對自己的承諾。
為了避稅而遷徙這件事,很難搭上“夢想”、“承諾”這些文藝字眼的邊。德國《明鏡周刊》(Der Spiegel)早就直言不諱地將德帕迪約這樣的人稱為 “稅收難民”。還有經濟學家指出,富人們只不過是在遵循新的資本原則——金錢總是流向最善待它的地方,反正企業家可以利用現代通訊技術在全球任何地方管理自己的產業和投資。
但無論如何,富人遷徙考慮的絕不止避稅一個目的。就像法國媒體所說,在出走的法國富人中,有人確實是純粹為了少交一點稅,也有人是對奧朗德稅收政策所體現出的法國社會“仇富”心態感到失望,因為感受到來自國家的敵意而心灰意冷。移民專家認為,稅收政策固然能夠左右最終決定,但語言、文化、教育和氣候也是富豪們看重的重要元素。比如很多美國富豪就偏愛英國、瑞士或其他較大的歐洲國家,稅率倒未必要求最低。
“現在他們不像以前一樣執著于某個低稅島國了。他們更希望能在新的國家復制先前的生活方式,能管理公司,能讓子女得到好的教育,能去高檔餐廳享受晚餐,能去劇院感受文化。”移民律師賴斯佩倫斯說,“他們可不希望有一天對家人說:島上三家餐廳全部都吃過十遍了,今天去哪兒?”
服務過俄羅斯大大小小富豪們的倫敦律師和地產經紀人就表示,英國最吸引這些客戶的是穩定的政治環境、精致的文化氛圍以及相對良好的治安。“我想特別提醒的是,成為英國公民并非沒有后顧之憂,對于富豪階層尤其如此。比如說,在離婚官司中英國法律更傾向于平等劃分財產。”一名倫敦律師說,“如果你是婚姻中財產比較多的那一方,有必要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