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留下的晉商精神

王君

利以義制和唯利是圖是生活中美與丑的兩個方面，是經商之人道德觀的對立。但無論怎么說，利以義制的核心是告訴人們行義的目的是可以考慮利益回報的，因為商人天經地義的目的還是要獲取利潤。

大德通（大德通是由喬家大院第三代主人喬致庸一手創辦的票號）卻是一個例外。

1930年蔣、閻、馮中原大戰時期，山西自己發了一種叫晉鈔的鈔票。大戰（閻錫山）失敗以后，晉鈔大額度貶值，到了二十五塊晉鈔才能抵一塊新幣的境地，最后快成一張廢紙了。這種狀況下晉商票號里大家的存款怎么辦？喬家票號大德通就是在這時迎來了生死抉擇，如果對所有的儲蓄戶都以晉鈔而非新幣支付，那么大德通票號就可以拿晉鈔換給客戶，然后利用差價大賺一筆。但是，這樣一來，喬家祖輩辛苦積累的信譽就會毀于一旦。為了維護商譽，喬家挺起胸膛主動迎接了這致命的一擊，放棄了最后一次東山再起的機會。他們把全部積蓄都投入到了這有始以來最大的一次賠本買賣之中——收晉鈔支新幣，讓百姓手上的錢可以在各地自由流通，而原本就在困境中掙扎的大德通卻因此雪上加霜，最終造成三十萬兩白銀的虧空。兩年之后，百姓的家立住了，有著80多年歷史的老字號大德通倒下了。

喬家這么做并不是一時沖動，他們是在認認真真地算過一筆良心賬后做出了這個舍生取義的決定。喬致庸的孫子喬映霞（大德通的東家）說，即使是大德通為此倒閉，這樣大的一個財團也不至于讓自己人陷落到衣食無著的地步，但對于一個個儲戶來說，如果我們不這樣做，對于他們威脅到的將會是身家性命，兩者相比，孰重孰輕，不言自明。據說喬映霞講這段話時神情凝重、大義凜然！

飽受喬家恩澤的不僅是往日的客戶與昔日的合作伙伴，還有喬家的掌柜和伙計。他們在日本人入侵后一直都不肯走，他們相信日本人一定會被趕出中國，他們也相信一切都會過去，喬家往日里的真誠與信義牽絆住了他們的心，他們都愿意繼續留在喬家做事把喬家當作自己終身的歸宿，而喬家自始至終沒有虧待他們。包頭市圖書館地方資料室李海龍先生說，在剛解放的1950年，喬燕和的父親喬鐵民曾多次派人前往綏遠包頭清理結算喬家的復字號產業，并在當年冬天在包頭把油房、面鋪廉價讓給職工接辦，把大部分房產平價出售給了政府。李海龍說，1952年喬家清理家產時，喬家的下屬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喬家從此與乾隆年間就創辦下的復字號脫離了關系，而直到1953年春天，喬家經營了200多年的產業才全部清點完畢。

著名學者余秋雨曾經在參與晉商紀錄片拍攝中說過，誠信需要道德的支撐，買者和賣者之間，盡管有法律保護，但是如果沒有誠信做基礎，相關的法律不夠完善，就會被居心不良的人鉆空子，最終人們只能欲哭無淚、求告無門。所以誠信的益處就在于，它靠一個人的人格操守，變成人和人之間不約而同的一種人間契約。這個契約又轉變成群體性的人格操守，成為商業運作的平臺。

從喬家的后人身上我們看到了喬家用最好的方式詮釋了誠信的真諦。以真誠之心、行信義之事，這樣良好的家風源于喬家大院的創始人喬致庸。

喬致庸做生意，講究一個“信”字。這可以說是喬家的傳統，也是晉商的傳統，更是整個商界應該傳承的商業品格。古人常說，無信不商。喬家一貫守信的風格在喬致庸身上展露得淋漓盡致。在喬致庸眼里，寧可賠錢，也不能失信。他明白，信譽是商家的根基，是商號的命脈。

民國十一年（1922年），包頭的雙盛公、雙生茂生意擱淺，虧損倒賠，東家楊老五欠復字號白銀六萬兩無力償還，若喬家告到官府，必致其破產倒閉。但復盛公并無催逼還債之意。喬東家認為：買賣家銀錢往來不是國糧皇課，動不動就與人打官司，必壞了自家“門市”，對以后其他業務往來不利。與其打官司把錢往衙門里送，不如花錢買個厚道，加深友情，交個摯友。喬東家喬映霞來視察時，賠累不堪、百般無奈的楊老五跪下“咚”地磕了個響頭，喬氏見狀趕忙上前把人扶起來，心一軟六萬兩白銀的欠款就這樣一筆勾銷了。這類事情在喬家各字號并非罕見。大順公絨毛店欠復盛公大洋1000元，僅還了一把斧頭、一個籮筐。廣義恒絨毛店欠復盛公五萬元，僅以數千元房地產抵償就算了結。守信譽、重友情，這正是生財有道的山西商人得以在商界立足的一貫經營作風。

喬家在包頭有一個叫做復盛西鋪的大商號，在百姓眼里只要是那里的糧油不管是質量還是分量都有保證。要知道，在那個市場里，到處都是弄虛作假的商號。商家們在賣米面的斗上做手腳，缺斤短兩的事情屢見不鮮。而喬家靠著長期以來積累的良好信譽讓復盛西鋪在包頭穩穩站住了腳，到這里購買糧油的人絡繹不絕。

有一次，復盛油坊往山西運送一批胡麻油，經手的伙計為了從中謀利而在油中摻了假。被發現后，平日里待伙計如家人的掌柜這回把伙計狠狠地痛斥了一番。凡是喬家人都知道，信譽連著財路，信譽沒了，財路也就斷了。掌柜的命人倒掉整批摻假的胡麻油，重新換成貨真價實的胡麻油。這個舉動雖然讓喬家損失不少，卻為喬家贏得了守信的美名。看長遠些，這個舉動足以為喬家吸引更多的商戶。

喬家也有“摻假”的時候，但是這種“摻假”卻非同一般。喬家的通和店在包頭的糧油店中甚有地位，從來不缺斤少兩，也不弄虛作假。長久以來，通和店在包頭市場上贊聲一片。每到年根的時候，就是通和店最忙的時候，達官貴人也好，平頭百姓也罷，都會到店里來買糧油過年。所有糧油店的白面、大米都是有等級的，有錢人自然能吃上好一些的米面，窮人家就只能買最普通的糧油。為了能讓窮人也吃上好糧食，喬家故意將上等米面摻到了普通米面里，并按照普通米面的價格賣給窮人。窮人們知道后自然是對喬家感恩戴德，也會常常光顧通和店。喬家之信，不僅是信譽，還有信義，而且對準的是每個人，不分等級，不分富貴，只要上門就都是客，就都該受到同等禮遇。擁有著這樣的仁厚和誠信的喬家留下來的商業精神成為了晉商的驕傲，更成為了整個商界的財富，為民族商業建立了不朽的功勛。

晉商以誠信為本，這是它經營的核心理念。于商業倫理文化來講，經商是為了致富，為了致富就要有效益，但是經營中間要生財有道，不能欺詐，要誠信。正如中國商業史學會會長胡平在拍攝晉商紀錄片時所說：“晉商之所以興盛，是因為它的核心問題解決了，核心的價值觀是誠信。誠信在我們現代的文明社會來看，同樣非常重要。現代的知識經濟也好，信息經濟也好，它本身是個信用經濟。如果沒有誠信，跟你做了一個買賣，后面人家不會跟你做了，一錘子買賣是不行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