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國


92歲的劉盛蘭,山東省煙臺招遠市蠶莊鎮(zhèn)柳杭村的一名孤寡老人,感動了中國。頒獎儀式不在頒獎現(xiàn)場,而在老人的床頭。這是《感動中國》的獎杯12年來首次“走出”頒獎廳,因為這位走了一輩子的老人,再也走不動了,甚至連下床都做不到。
18年,10余萬元捐款,劉盛蘭靠撿破爛成全了100余名寒門學子的明天。那些日子,充滿艱辛,更有無盡的歡樂。
幸福苦旅
在《感動中國》2013年度人物頒獎盛典舉辦之前,筆者趕赴招遠,再次見到了劉盛蘭。他表情恬靜,一如往昔。只要談起資助過的學生,他的笑容就不曾消失。劉盛蘭無疑是幸福的。這份幸福,源自他十幾年積攢與奉獻后尋求到的一份安寧,源自他盡己所能讓那些孩子遠離輟學窘境的一種滿足。
生于1922年的劉盛蘭,9歲那年父親去世。在饑寒交迫中勉強上了四年半學堂后,17歲的劉盛蘭不得不輟學,遠赴天津當學徒工。沒能好好讀書成了他一生的遺憾。
1996年,已經74歲的劉盛蘭在招遠一家企業(yè)當門衛(wèi)。那年的5月1日,劉盛蘭在一張廢舊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鄒城市王村鄉(xiāng)東洪洋村13歲的中學生呂亞洲,因家境突生變故,家中只剩下他和60歲的奶奶以及癱瘓在床的85歲的曾祖母,面臨輟學。
那一晚,劉盛蘭一夜沒合眼。兒時的經歷浮現(xiàn)在眼前,輟學的痛苦陣陣襲來,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平靜。第二天,劉盛蘭跑到郵局,給呂亞洲寄去了一封信,鼓勵他安心上學,并寄去了50元錢。對于一個月收入僅300元的七旬門衛(wèi)來說,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許多人都以為這是劉盛蘭的一時沖動,因為此時的他正在為生計發(fā)愁——答應給劉盛蘭安排工作的老總突然去世,劉盛蘭無兒無女,如何養(yǎng)老是一個大問題。然而,誰也沒有想到,老人從此開始了他漫長而又令人感慨的捐助善舉。
十元、二十元、三十元……劉盛蘭盡著自己最大的努力,只要看到報紙上報道有孩子上不起學,都會給他們捐錢。每月300元的工資勉強糊口,那么,捐助的錢從哪里來?他想到了拾荒!
棲身在招遠縣城一個七八平方米的平房里,劉盛蘭每天在翻找垃圾箱的同時,還留意著舊報紙上那些需要資助孩子的信息。就這樣,一晃八年過去了。劉盛蘭吃的是垃圾箱里撿來的東西,穿的是20多年前的衣物,硬是把從牙縫里擠出來的2萬元錢,一點點寄往了大江南北,前后資助了50多個孩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孑然一身的劉盛蘭偶爾空閑下來的時候,最高興的事就是一遍遍地讀受資助學生的來信。喬遠華在信中寫道:“劉爺爺,我已經申請了助學貸款,請爺爺不要再寄錢了,感謝劉爺爺一顆充滿愛的心,希望爺爺保重身體。”喬剛在來信中寫道:“爺爺,我在班里學習排名前三,我會更加努力,爭取獲得‘三好。”
保存下來的幾百封寶貴信件,是孩子們和他交流的唯一記載,記載了他對孩子們的愛,記載了孩子們對他的敬仰,記載著他的幸福。
“當代武訓”
走進劉盛蘭曾住過的地方,院子里依然存放著老人撿來的酒瓶。屋子里曾掛有一個顯眼的牌匾:“當代武訓”。早在150年前,山東省冠縣20歲的武七開始行乞興學,到50歲興辦義塾三所,后來被清廷封為“義學正”,光緒帝賜給黃馬褂和“樂善好施”匾額,欽賜其名為“武訓”,并準予建立牌坊。在很多人心中,劉盛蘭就是“當代武訓”。
十幾年來,劉盛蘭自己過著如同乞丐一樣的生活——6點多起床,早飯后出門挨個翻找垃圾箱,中午的時候回來,熱一下鍋里的剩菜,下午繼續(xù)出去撿破爛。如果遇上五天一次的集市,他會在下午撿一些白菜葉、爛土豆當自己五天的糧食,直至下一個集市到來……劉盛蘭說,從給學生捐錢開始,就幾乎沒嘗過肉味。老人每年最大的開銷是花180元訂閱報紙。在他的窗臺上,放著一摞疊成細長條的剪報,里面全是求助的報道。
就是這樣一個人,最多時同時資助著50多名學生。拾荒得來的微薄收入也讓他力不從心:“沒辦法分給50個人,我只好這個月寄給這個,下個月寄給那個,一個個地輪著給。”為了錢,82歲那年,劉盛蘭曾經打過一場“官司”。幾經周折,他打工3年的1萬多元才分兩次要回。錢剛到手不久,便被劉盛蘭“揮霍”了。“全捐出去了,我留著也沒用,捐給學生念書救急,怎么不比自己花強?”
2012年初,年過90歲的劉盛蘭老人終于停止了長達17年的拾荒生活——因為“腿太疼,走不了路”。不拾荒了,捐助數(shù)額卻更大了,總數(shù)也更多了。此時的劉盛蘭已是名人,越來越多的人向他伸出了關愛之手,捐助他生活費,而他會把這些捐給他的善款進行重新“分配”,轉給那些需要幫助的孩子。煙臺一家公司的老總派人給他送來6000元錢,老人在收條上按了手印,然后就全捐出去了;晉中市人大代表李順生連續(xù)四年每年資助老人1萬元錢,這筆錢在老人手中稍作停留就變成了一張張匯款單……捐資助學18年來,他沒有一分錢的存款,他的錢全部都在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匯款單存根上。“錢,不重要,人,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劉盛蘭的“金錢觀”。
豁達人生
一般人都很難理解劉盛蘭的所作所為,但老人有自己的一套人生觀和活法,雖然過得很苦,但他自己活得安心。
在劉盛蘭沒結束拾荒生活時,他時常孤獨地坐在村里的橋頭上,即便是和老年人在一起,劉盛蘭也獨自坐著,不發(fā)一言,非常不合群。“話說不到一塊去,他們都太看重錢……”劉盛蘭說。當初,村里人對劉盛蘭的善舉非常不理解。劉盛蘭把所有積蓄都捐了出去,自己過得連普通收破爛的都不如,村里人覺得他有“神經病”,很多親戚也疏遠了他。
其實,劉盛蘭的內心世界非常單純,他這輩子就是為幫助別人而活著。去年8月,劉盛蘭因慢性腎衰竭住院,病床上臉色蠟黃的他最惦念的仍是資助的孩子。劉盛蘭從不告訴他們他的真實狀況,怕他們知道后不忍心再花他的錢。很多孩子一直以為好心的“劉阿姨”、“劉奶奶”是個生活得很富裕的人。
“白發(fā)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是2003年西安大學一位名叫朱湛業(yè)的學生想寫給劉盛蘭的一篇文章的題目。11年過去了,劉盛蘭還沒看到這篇文章,但他并不在乎。“我就是希望他們收到錢后給我回個信。有不給回信的,我就覺得有點不踏實。”對于很多受捐助的學生從未見過面,劉盛蘭也表現(xiàn)得很豁達:“都是些苦孩子,學費都沒著落,哪里還有錢做路費?”
2013年春節(jié)前,劉盛蘭喬遷新居。馬年春節(jié)到來前,筆者與他聊起了天。“新年有啥心愿?”“沒啥心愿,只要孩子們好好學習就行。”劉盛蘭說。
在筆者即將離開的時候,劉盛蘭才說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問題。“你說,人死了捐獻遺體還得到煙臺市,招遠這邊的醫(yī)院不行嗎?”他扭過頭來問。“您問這,是打算以后捐獻遺體?”筆者問。“有這個想法,考慮考慮。”他平靜地說,“人都死了還有什么用。”
聽后,筆者心中閃過六個字:小人物,大宇宙。作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百姓,劉盛蘭卻讓平凡的生命綻放出了感人的火花。他用拾荒之手書寫的愛心精神,正如蘭盛開,香飄神州。
□本欄編輯/厲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