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底層的高貴

_董振群

古人云“話不說不明，理不辯不清”?？墒怯行┰掝}似乎越辯證越糊涂，比如對“高貴”一詞的理解近來就讓我很是頭疼。

起因是上小學的兒子說，他的語文老師在談起網絡上曾經感動了無數網友的“殘疾乞丐為地震災區捐款”一事時，盛贊這名乞丐有“高貴的品質”。讓兒子不解地是：一個乞丐怎么能和“高貴”一詞搭上邊呢？

我起初試圖說服兒子，并找來了高貴的近義詞“高雅、尊貴、昂貴”，和反義詞“卑賤、低賤、下賤”來比較，結果發現高貴總是和地位、身份、身價等緊密相關，不僅沒讓別人信服，自己反倒愈發迷茫起來。難怪《辭海》也未曾將高貴一詞收錄注解了。

因個性使然，一連數日里我這個不折不扣的“卑賤之人”，就這樣和“高貴”較起真來。

查閱資料看到了這樣一則有趣的事：1957年2月16日，我國第一臺輪式拖拉機在鴨綠江畔誕生，5月18日，毛主席看到關于“鴨綠江一號”誕生的報告后，欣然寫下了“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12個字的“最高指示”?！蹲髠鳌贰恫軇フ搼稹分姓f“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顯然，老人家的見解和古人重合，將高貴和肉食者畫上了等號。孰料，2012年不少網友竟然對毛主席的這個命題產生了懷疑，也曾引發了一場關于“高貴”的網絡論戰。

剛剛評選出的2013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中，91歲的孤寡五保老人劉盛蘭，因18年間拾荒助學先后捐資10萬多元、資助100多名學生而高票當選。評委的頒獎辭這樣寫道“……病弱的身軀，高貴的心靈，他在九旬的高齡俯視生命?！?/p>

和“肉食者”比起來，拾荒者沒有高檔的名表做裝飾、吸不起天價至尊香煙、坐不上奔馳寶馬、更沒有情人、小三溫柔相伴，固然談不上“高貴”。相反，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劉盛蘭老人，幾乎常年過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下賤”日子，可那“一疊疊匯款，是遞給我們的問卷，所有人都應該思考答案”。

10萬元，也許抵不上肉食者們的一頓盛宴，卻是一名孤寡老人18年的含辛茹苦。微弱的身軀散發出的微弱正能量是如此的震撼心靈、發人深思，老人在俯視生命的同時，不是也在俯視“高貴”嗎？

2011年震驚國人的“小悅悅事件”中，監控錄像顯示：2歲的孩子相繼慘遭兩車碾壓，7分鐘內18名路人經過卻視而不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世間冷漠讓人心寒，而最終抱起小悅悅并積極實施救援的，卻仍是生活在最底層的拾荒阿姨陳賢妹。2013年9月5日，廣東佛山一女子輕生跳江自盡，數十人在3米高的河堤上圍觀竟無一施救，正在橋下睡覺的流浪漢廖先生知情后奮不顧身地跳入江中，挽救了一條年輕的生命……

在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中，國家電網公司開展了“學習勞模先進事跡”活動，特等勞模、被數以萬計的網友稱為“電力救助哥”的草根英雄杜雷，同樣也是一位來自最基層的供電所長。2012年4月13日，一對夫婦駕車行駛至沈阜公路52米處發生車禍，經過這里的杜雷毫不猶豫地將渾身是血、已經深度昏迷的兩人送到醫院，墊付醫療費后才悄悄離開。

從《三字經》“香九齡，能溫席；融四歲，能讓梨”的傳承里，我們看到了高貴；革命先烈方志敏在《清貧》一文中，讓兩個國民黨士兵“一個銅板都沒有搜出來”的描述里，我們看到了高貴；魏巍在《誰是最可愛的人》里，那些爬冰臥雪和敵人浴血奮戰的普通士兵身上，我們看到了高貴；從網絡上那張身體嚴重殘疾、卻艱難地為地震災區人民獻上一份愛心的乞丐照片上，我們同樣看到了高貴。

《孟子》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陸游在病重期間仍然作《病起書懷》，吟誦出了“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千古絕唱。詩人杜甫雖蝸居在弱不禁風的茅屋，依然懷揣“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遠大理想。文天祥在家國頗亡的極度困窘中，卻堅定了“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信念。

這些沉睡在史書中的遠古高貴，竟然被生存在當下社會最底層的微弱生命，用特有的方式傳承和發揚了下來。而一些“洸洸乎干城支具也，昂昂乎廟堂之器也”的、“佩虎符、坐皋比者”們，卻真的成為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柑橘。

很多人，他們普通、平凡，甚至卑微渺小，連名字都無人知道；他們清貧、樸素，甚至窮困潦倒、捉襟見肘?？墒撬麄儏s正直善良，貧弱、下賤的底層生活狀態沒能泯滅熠熠的人性光輝，這是一種品質，這種品質就叫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