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梅新育
警惕對印進行基礎設施投資的風險
◎ 文/梅新育
無論是為了保持對外經貿和相關產業的可持續發展,還是為了提高出口收益,對于我國企業來說,努力開拓海外基礎設施建設市場都必不可少??紤]到對印投資存在的風險,我國企業在進入印度市場時,一定要未雨綢繆,做好周密準備,才能實現“走出去”的目標。
1.印度是我國海外工程承包最大市場
新興市場一直是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和海外工程承包的主要目標地,作為近10年來經濟增長較快的泱泱大國,我國許多企業都將眼光投向印度,而且已有一批企業在印度市場上取得了可觀的業績。2010年,印度成為我國海外工程承包最大市場,當年我國工程企業在印完成營業額達52.5532億美元,占當年海外工程承包完成營業總額的5.7%。2012年,這一數字上升到66.9331億美元;同年年末,我國在印直接投資存量達11.6910億美元。
2.開拓印度基礎設施市場,符合中印雙方的利益
我國是制造業、貨物貿易出口大國,還是建筑工程產業和國際工程承包大國,開拓海外基礎設施建設市場,既能滿足東道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需求,又能夠將我國在制造業和工程承包兩個領域的優勢、資本輸出結合起來,鑄造更為強大的競爭力,并贏得更高收益。在既有成就的基礎上,我國一批企業和部門希望更上層樓,大幅度提升中印基礎設施建設合作的層次與規模。
2012年11月26日,在印度舉行的第二次中印戰略經濟對話中,中印雙方決定設立基礎設施工作組,主管兩國高鐵合作。
今年2月,印度《經濟時報》報道,中方提出了3000億美元投資印度基礎設施的計劃,其意向投資領域覆蓋鐵路、電信、公路、核能及太陽能等領域……
這些計劃無疑符合東道國印度希望改善基礎設施的殷切需求,也沒有超出我國工程、裝備企業的能力;但必要性未必等于可行性,更不等于現實的商業競爭力。印度投資環境存在的一系列嚴重缺陷致使其實業項目在建設和運營兩個環節的潛在政治性風險遠遠超過其它多數國家,某些外國企業在印度市場上的一時成功并不能掩蓋這一切。這些缺陷決定了外國政府和企業提出的對印投資計劃中有很大一部分難以順暢推進,即使建成投入運營,遇到的各類麻煩也不會太少,甚至有可能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我們不可低估印度實業投資環境的巨大風險。
1.征地爭端死結是印度實業項目建設的殺手
印度實業投資項目在建設環節的最大政治性風險是印度的征地爭端死結,一旦陷入,印方多半將難以如期履行同外國基礎設施設備廠商簽訂的訂貨合同,也難以保證基礎設施項目實施需要的各種保障條件。
(1)土地私有制的桎梏。工業化和發展非農產業是發展中國家擺脫落后狀態、實現經濟社會發展的必由之路,非農產業大規模發展的先決條件是以適宜成本占用一定農用土地;而在非農產業欠發達的國家里,土地又是農民的安身立命之本,矛盾由此而生。由于產業結構和制度缺陷,印度征地之爭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問題和沖突。
在印度的土地私有制下,在征用農地過程中,成本承擔者和補償獲得者常常并非同一主體,租賃土地耕種的佃農和擁有少量土地的小自耕農承擔了絕大部分實際成本和風險,擁有大片耕地而不實際耕作的地主卻獲得了絕大部分補償,導致共識難以達成,社會矛盾激化。佃農和小自耕農一旦失去土地,就失去了謀生手段和基本保障。即使建成工廠、工業園區之后將為當地人提供就業機會,但由于印度基礎教育嚴重滯后,沒有文化和技術的失地農民事實上也難以在非農產業覓得體面收入就業機會,因此,抵制征地的風潮十分猛烈。
(2)一些被征地的地主及其把持的地方勢力借機表達政治訴求。為了提高自己土地被征用的補償,一些被征地的地主及其把持的地方政治勢力主動挑起、甚至積極介入征地爭端,目的是獲得巨額經濟利益,并在農民人口占絕大部分的地區贏得政治支持。
正是在這種土地私有制激化征地爭端的機制下,印度近些年來征地糾紛四面開花,把國家推向了農民和企業界“雙輸”的境地。一些對印度經濟社會長期發展有好處的實實在在的項目長期受阻,甚至被徹底攪黃。如2005年,韓國浦項制鐵公司(POSOCO)與印度政府就在奧里薩邦建設年產1200萬噸鋼鐵廠簽署諒解備忘錄。倘若建成,將是世界第三大鋼鐵廠,并以120億美元的投資額高居印度有史以來最大的外商直接投資(FDI)項目,而且相關基礎設施頗有助于彌補印度基礎設施短板。然而,由于遭遇當地居民強烈反對,浦項制鐵公司不得不于2013年取消建廠計劃。
(3)制造業欠發達,難以解決“被城市化”的失地農民生計問題。在人口稠密的亞洲發展中國家,解決征地爭端的關鍵在于提供非農部門就業機會;而要創造足夠多的非農部門體面收入就業機會,關鍵又在于發展制造業。制造業是就業和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基礎,對于達到一定人口規模的經濟體和區域而言,只有堅實的制造業基礎才能為一個國家提供大量穩定的體面收入就業機會,進而保證其經濟增長可持續和社會穩定,無論是發展中國家和地區,還是發達國家,概莫能外。
印度是一個制造業發展滯后的國家,制造業欠發達決定了印度非農部門無法提供足夠多的體面收入就業機會以容納需要從農業部門轉移的勞動力,這一缺陷無法依靠發展服務業單兵突進而解決,因為現代服務業只能建立在現代制造業基礎之上,否則就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也正是這一缺陷決定了印度不僅難以完成低成本征地和工業化起飛,而且難以解決“被城市化”的失地農民生計問題,因而其征地項目注定要遭遇激烈的抵制與糾紛,進而形成“制造業欠發達——不能提供就業補償——征地困難——制造業難以發展——就業機會無法增長”的惡性循環。在未來相當一段時期內,印度仍將掙扎在這一惡性循環中難以解脫。這樣的印度式征地爭端死結對任何外資企業都是令人生畏的挑戰,對我國企業尤甚。
2.朝令夕改的政治性風險
即使能夠幸運地突破征地爭端的死結、克服建設工程中繁瑣管制的障礙而建成投產,印度實業投資項目也要解決基礎設施瓶頸、人力資源缺口等諸多麻煩,特別是印度在基礎教育方面的缺口,造就了全世界最大的文盲群體。印度個別高校的高水平絕不能彌補這一缺陷,因為發展現代制造業需要的是有文化、有紀律的勞動大軍,而非一小撮尖子精英。
(1)民粹主義風潮洶涌,面臨協議被推翻乃至政治清算的風險。最值得外部投資者警醒的是,在印度當前洶涌的民粹主義政治風潮之下,無論是高新技術制造業項目,還是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假如通過了印度政府許可并建成投入運營的話),都存在遭遇被推翻乃至政治清算的風險。
印度式民主政體的特點是決策反復、朝令夕改與腐敗,導致其經濟環境高度不確定,所謂“搞定了中央,搞不定地方;搞定了政府,搞不定議會;等到全搞定了,又選舉了”就是印度這一特點的寫照。在這種環境下,流動性較低的直接投資面臨的風險遠遠大于高流動性組合投資,前任政府簽署的直接投資協議被后任政府推翻,在印度并不鮮見。如20世紀90年代馬哈拉施特拉邦新政府推翻前任與美國安然公司簽訂電廠合同的理由是電價過高,超過民眾承受能力。印度電力、鐵路、天然氣等基礎設施和基礎產業之所以長期滯后,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定價過低,政府補貼過高,以致于這些產業幾乎喪失了自我滾動發展的能力,還激勵了民眾對資源的浪費。
(2)印度政府財力不足,我國在印基礎設施建設計劃很難以較低風險模式實施。從擬議中的我國對印3000億美元基礎設施建設計劃角度來看,由于印度政府財力不足、財政赤字巨大,在印基礎設施建設計很難以“印度出資、中國承包工程”的較低風險模式實施,很大一部分項目惟一可行的實施途徑是交由中國投資者以BOT方式建設、運營,期滿后移交印度政府,而這種模式的不確定性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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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所謂的“反腐敗”成為印度政治斗爭的工具。被印度聯邦或邦政府以“民生”名義推翻已經簽署的協議,投資者損失的還只是時間和金錢;但倘若被印度某級政府以經不起客觀冷靜審視的“反腐敗”名義推翻協議,投資者面臨的恐怕就是司法訴訟乃至牢獄之災了。
在印度現行社會環境下,對任何正常的、具備充分經濟合理性的財稅優惠措施,印度政客和媒體都不難從中找出有助于自己吸引眼球的“腐敗”指控猛料。而且那些打著“反腐敗”旗號的案件完全有可能實質上是政客動用政治權力在企業界排斥異己,打擊與聯邦現政府親近的企業家,為未來與自己親善的企業家開路。上述憂慮決非杞人憂天,在經濟邏輯上站不住腳的政治清算風險是實實在在籠罩在印度商界頭頂的陰云。
對印基礎設施合作是有希望實現雙贏的好事,但也是存在眾多重大政治性風險的挑戰,必須慎重決策,妥善安排。我們理當重視印度市場,但我們沒有理由去承擔不該我們承擔的責任。中印基礎設施聯合工作組應當全面考慮,在引進中國技術類別、管理、中國工人入境等各個環節妥善安排,根據印度實際管理水平和需求引進適用技術,而不是盲目追求最先進技術。中國企業要避開充滿政治性風險的征地爭端環節,明確中印雙方在管理等方面各自的責任分工,讓中方得以擺脫印度國內政治的困擾,專注于發揮自己擅長的技術、建設和純商業運營優勢。這樣更容易合作成功,讓印度國民真正盡快享受到改善基礎設施的好處。
(作者單位: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
編輯:王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