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

修紅宇

1955年的一天，前往俄亥俄州的飛機已經起飛，美國民歌手皮特·西格望著機艙外越來越遠的大地，漫無邊際地想：“都去哪兒了”，曾在小說《靜靜的頓河》里讀過的一首哥薩克民歌，驀然閃現在腦海，為了不忘卻，他將它們記在筆記本上：“鮮花在哪兒？被女孩們采去了；女孩在哪兒？她們嫁人去了；男人們在哪兒？他們都參軍去了”……

閱讀這件樂壇小軼事時，我的視線被“哪兒”吸引住，果然好詞！既是疑問的十字路口，又是明確的指向標：往遠了說，“哪兒”指向人類的起源——“我們從哪兒來？我們到哪兒去？”這樣宏大的哲學命題；往近了說，“哪兒”指向我們耳朵所及、足跡所至和心思所觸之處。哪兒？任何地方。

如果為2013的華語歌壇選一個年度詞，我就選“哪兒？”。是“哪兒？”，不是《哪兒》，后者是王菲1996年推出的專輯《浮躁》中的第六首歌，自己作曲作詞，其實無詞，只是以不知何解不明何意的語言吟唱著，自然的聲音擺脫意義的束縛！但我要說的“哪兒？”，卻借助言語和旋律的驅動，去追問隱身的親情和流逝的時間的去處，從而感悟出人生的至真至情。

據調查顯示，無論在情感、陪伴、尊重、親密還是問題解決方面，父親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并沒有承擔應盡的責任，于是教育家們頻頻追問：中國的爸爸，你們都去哪兒了？而“消失”的老爸們，出人意料地被一首溫馨歡快的歌呼喚出來：

作為湖南衛視熱播綜藝節目的同名主題曲，《爸爸去哪兒》被譽為“2013萌曲第一”，這首歌通過五位明星老爸真心真意的傾吐，與五個絕代萌娃嫩聲嫩氣的表達，唱出了父親與孩子之間最真的情感與最深的羈絆：在孩子眼里，老爸“牽著我學會走路”，“搞定老媽絕代風華”，“你就是我的天大和地大”；在老爸看來，“第一次當老爸心情有點復雜”，“你是我寫過最美的情書”，“愛著你呀，風雨無阻”——父愛爆棚，直戳人心。

初聽到這首歌，并未被打動，因為之前讀過法國作家傅尼葉于2008年出版的文學書，名字就叫《爸爸，我們去哪兒？》，在那本令人心酸的書中，作者講述了他的兩個殘障兒子“不成長”的故事：第一個兒子馬蒂約早逝，第二個兒子托馬長到十歲，才會說一句話：“爸爸，我們去哪兒？”每當兒子這么時，傅尼葉想：“可憐的托馬，我也不太清楚應該去哪兒”……

因此，當林志穎父子在《爸爸去哪兒》里笑成一團時，我就會想起傅尼葉的痛苦：“馬蒂約和托馬永遠都不會知道誰是巴赫、舒伯特、勃拉姆斯、肖邦，他們永遠不會欣賞音樂大師的杰作。”盡管如此，傅尼葉仍給兒子買高保真音響，幻想在他們長大時送他們唱片，讓他們有屬于自己的第一個唱片柜，幻想他們一起進行唱片大討論……幻想能帶他們透過音樂看到隱隱約約的天堂。

雖然略有抵觸，但道理我還是懂的：父愛行走在條條大路上，最終抵達同一座愛的羅馬城。所以，盡管這首唱盡父女愛深與父子情濃的《爸爸去哪兒》里，沒老媽什么事，但我還是每天哼著它，任幸福和快樂在心底涌動。

“老爸，老爸，我們去哪兒啊？”老爸給出的回答是：一生陪你看日出（只要你讓我陪）；而作家梅子涵為傅尼葉的書作序時，替孩子們道出了他們的心聲：“其實我們哪兒也不想去，我們就想在你的身邊……爸爸，謝謝。”

皮特·西格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后來，西格為自己在飛機上隨手寫下的這三段詞，配上俄羅斯民謠的曲調，創作出著名的反戰歌曲《花兒都到哪里去了》。很多歌手都演唱過這首歌，可我最難忘“民謠女皇”瓊·貝茲的彈唱。在我看到的那部MV里，她已滿頭銀發，時間也已遠離了六十年代，歌聲中的反抗和憤怒淡了，而對歲月流逝的無奈與感傷卻濃了，鏡頭滑過觀眾席上一張張滄桑的臉，他們沉浸在瓊·貝茲的歌聲中，沉浸在被淚水顯影的舊時光里，他們用無聲的合唱追念著逝去的光陰……

不知美女詞人陳曦是否看過瓊·貝茲的現場演唱？她創作的《時間都去哪兒了》與《花兒都到哪里去了》性情相近，都感時傷懷，都有著我喜歡的味道！

《時間都去哪兒了》是馮小剛2013年賀歲喜劇《私人訂制》中的插曲，影片中，宋丹丹飾演的角色一夜之間從清潔女工變成貴族名媛，從而經歷了一場奇妙的圓夢之旅。但夢總是要醒的，當她疲憊地卸去濃妝重歸現實，變回那個上了年紀的“灰姑娘”時，王錚亮滿溢著溫情的歌聲悄悄響起，一字一句地打在她的（還有我的）心上：

“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生兒養女一輩子/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鹽半輩子/轉眼就剩下滿臉的皺紋了……”

難怪戲里戲外，宋丹丹都為這首《時間都去哪兒了》流下眼淚：人到中年，誰不是天天在尋找丟失掉的時間？日子過得真快呀，而且越來越快，怎么不知不覺就老了呢？時光荏苒，黑發漸白；為了親人，付出無悔——好歌在哪兒？好歌就在真摯誠懇的情感之中。

巴爾扎克曾說過：問號是開啟任何一門科學的鑰匙，而“哪兒”以及其后的問號，卻是我鎖上2013年歌壇的一把鑰匙：有關“哪兒？”的好歌，自此鄭重收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