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霞
策劃前言
工業創造供給,城市創造需求;農業社會人們與土地聯系在一起,工業社會人與人聚集在一起;農業經濟自給自足,工業社會分工明確。
伴隨著產業的狂飆突進。人與土地的臍帶被切斷。人聚在一起,城市應運而生,它又為人數以百萬計的人們提供職業、方便其生活。
在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世界銀行前副行長斯蒂格利茨看來,21世紀有兩件大事會影響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一件是美國的高科技發展。另一件便是中國的城市化。
正因為城市因人而生,所以,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并不是城市的核心,人,才是城市的核心。也正因如此,城市化到城鎮化,一字之差,彰顯出本輪城鎮化的特點:不單純追求規模,不盲目崇拜數字,更注重農村向小城鎮的產業升級,農民向市民的身份轉換。
這是一個脫胎換骨的過程。
統計公報顯示,我國2013年城鎮化率為53.73%,與發達國家差距巨大。更遑論按照政府提供的教育、醫療、社會保障等公共服務水平來說。這其中有超過10%是“半拉子”的城鎮化。
在本屆政府將新型城鎮化作為重塑經濟發展的重大引擎之時,各地面臨著不同的糾結和困惑。山東的難題在于:盡管經濟總量長期位居全國前三甲。但城鎮化水平卻落后于全國平均水平。這樣一個經濟大省內。也不乏一些城鎮化試驗較為成功的樣本,或依托產業引進,或得益于民營經濟,這些樣本城鎮,在各自尋找著城鎮化的求解方式。
產城一體化:自覺性VS規劃性
城鎮并不是設計出來的,而是自發形成的。從經濟學上說,城鎮自發形成的內在機理在于城鎮的核心是“市”,而非“城”,城鎮就是人們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市”,先有“市”,再有“城”。實際上,在城鎮化過程中最難解的問題是“錢從哪里來?”不管是基礎設施建設,還是在社會保障上的各項投入,都離不開資金。產業,是帶來資金和財富的法門,也是城鎮化的先決條件。
青島膠州市李哥莊鎮大體便是沿著這樣的—條路徑由農村變為城鎮,又向著小城市逐步進化。現在的李哥莊鎮,街道干凈整齊,樓房美觀宜居,儼然一個安逸的小城市,走在這里,人們或許不會想到,在改革開放之前,這里還是地地道道的農村,靠著大沽河的滋養,人們種植水稻和其他農作物,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所謂的第二產業,也就僅限于稻草加工。
先有產業推動,進而形成城市,這是在珠三角、江浙一帶較為普遍的現象。依托發達的民營經濟,將農業人口轉移出來,非農就業,是城市發展的內生動力。李哥莊鎮的做法大體一致。
自上世紀80年代末引進第一家生產發渣制品的外資企業以來,李哥莊鎮一直遵循著通過產業聚集帶動人口聚集的路徑,這個小鎮集聚的200余家制帽企業以及發制品等其他相關企業支撐起它“中國制帽之鄉”的美譽,帶來可觀的財政收入,也聚集對城市來說最重要的人氣。目前,全鎮75平方公里,總人口10萬人,有50%是外來人口,而鎮建成區面積僅13平方公里,聚集了人口6.52萬人,城鎮化率達到了65%。
盡管產業支撐城市發展是各地的共識,在實際操作中,各地的做法卻不盡相同,如果說李哥莊鎮這種“自覺性”的城鎮化得益于當地民營經濟自然而然的帶動,那么膠州市鋪集鎮和萊西市的姜山鎮的產業集聚,則多了些“規劃性”。
歷史上有著“店鋪林立,商賈云集”的繁盛景象的鋪集鎮,在改革開放之后卻因為地理位置不占優勢而停滯不前,經濟發展在膠州長期處于落后的位置。要發展,必須依靠項目,鋪集鎮政府合理規劃,沿著朱諸路布局了三個工業園區,通過大力招商引資,近年來共引進內外資項目117家,規模以上企業36家,投資過億元內資項目26家,過1000YY美元外資項目4家;銷售收入過5000萬元的企業22家,過億元的10家。
同樣的思路也在萊西市姜山鎮得以體現。“建樓很容易,但是光建起樓來沒有產業,城鎮化就是空談。”姜山鎮政策研究室主任王國師如是說。據了解,目前一個姜山鎮,落戶企業數量就已經達到了440家,其中投產開始納稅的企業296家。這些企業在2013年,為姜山鎮帶來了2.29億元的財政收入,也帶來了數萬個工作崗位。
產城一體的“規劃性”體現在政府主導的園區建設。工業園區為落戶企業提供統一配套的基礎設施,統一管理,園區內部資源統一共享,對外提供統一平臺,這種模式能夠提高投資強度,提高土地利用率,政府科學合理的規劃在園區建設過程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李哥莊鎮的“自覺性”與鋪集鎮、姜山鎮的“規劃性”并不矛盾,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城鎮化的過程,也需要正確處理“市場”和“市長”的關系。“自覺性”的產業集聚,也離不開政策的扶持和立足全局、著眼長遠的規劃;而“規劃性”也不是政府包辦一切,適度簡政放權,開放搞活,“市場”和“市長”各自做好自己應做的事,才是城鎮化的前途所在。
人的城鎮化:速度VS質量
城鎮化率,是衡量城鎮化發展水平的一項指標。根據城鎮化目標,中國城鎮化水平將達到70%,當前中國城鎮化率為53.73%。黨的十七大提出要使“城鎮人口比重明顯增加”,到了十八大則提出要使“城鎮化質量明顯提高”,意味著中國開始走進以提高城鎮化質量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時代。
談速度,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鎮化率年均增長1.01%,將城鎮化率從30%提高到60%這一發展階段,英國用了180年左右的時間,美國用了90年左右,日本用了60年左右,而中國大約只需要30年。
若論質量,相關數據并不令人滿意:就人口城鎮化與土地城鎮化的比較來看,據統計,2000-2009年,我國城市建成區面積增長了69.8%,城市建設用地面積增加了75.1%,但城鎮常住人口僅增加了28.7%,人口的城鎮化遠遠滯后于土地的城鎮化。
另一方面,城鎮化與工業化也并不匹配。2010年我國城鎮化率為49.68%,而非農產業占GDP的比重為89.8%,城鎮化明顯滯后于工業化。城市化率與工業化率之比的合理范圍在140%-250%之間,2011年我國城市化率約為51%,工業化率約為40%,城市化率與工業化率之比為127.5%,遠低于城市化與工業化比例的合理區間。endprint
著名經濟學家周其仁認為,“工業化超前,城市化滯后”,這是中國的特殊之處,我國在一個較低的城市化率下就支持了一個較高的工業化,這固然與我國改革開放以來高速發展的工業多停留在低層次加工制造業有關,更主要的原因則是勞動力密集型的制造業吸引了大批的農民工,而這部分人并沒有市民待遇,此外,戶籍制度也阻礙了城鄉一體化的進程。
實際上,這已經是導致我國城鎮化質量不高的“頑疾”。據統計,2012年全國農民工總量達到26261萬人,其中,外出農民21216336萬人;而2013年第三季度統計數據顯示,外出農民工總量就已達到了17392萬人。這個身份尷尬、規模龐大、生在夾縫、居無定所的特殊社會群體,大部分在城市無法享受包括住房、醫療、養老、教育等在內的基本公共服務,他們在城市生活和工作方面長期處于既難以“市民化”又被“邊緣化”的困境之中。
有工作機會的發達地區,家鄉的中心城鎮和原來的鄉村,這是農民工生活的三個主要維度,其中的難題就在于:有就業的地方房價和生活成本都很高,而物價低的地方沒有就業。
城鎮化的質量,關乎就業、醫療、教育等方面的公共服務是否能夠實現城鄉一體,這是核心,是內涵。而速度與質量的矛盾,根本上還是內生動力的不足。以李哥莊鎮為例,憑借著遍地開花的民營經濟,該鎮目前務農的人口只占1%,算得上完成了農村向小城市的華麗蛻變:就業有保障,不但本地人口就近實現非農就業,還吸納了與本地人口大致相同的外來人口;醫療、養老有保障,在企業上班,有社會保險,在農村,有新型農村養老保險、新農合。不同于其他農村,勞動力都涌入大城市打工,難以融入城市,李哥莊鎮人可以在家門口上班,無須承擔大城市高企的房價。山東省唯一的一家在鎮上的數字影院,昭示著它不俗的經濟實力和相對超前的“內涵城鎮化”。
對于姜山鎮來說,“人”的問題似乎也不構成問題,全鎮8.3萬戶籍人口中,有兩萬人被為數眾多的企業吸納;每年都在相應提高的“被征地農民養老保險”和社會養老保險解決了后顧之憂;在建設中的“姜山新城”中,投資1.5億元的教育中心,將中心小學、中學全部遷入,大企業在當地投資興建的學校某種程度上改善了當地的教育條件;未來村莊搬遷將探索實行的“35+8+1”(人均樓房35平方米、商品房8平方米、土地入股)模式,也有望解決農民向市民身份轉變后的住房和后續發展問題。
然而,即使如李哥莊、姜山、鋪集這樣城鎮化率達到了60%以上,在青島數得上先進的地方,與江浙、珠三角等地也有著較大差距。盡管李哥莊鎮、姜山鎮均在2013年被確定為青島市小城市建設的試點,但在權力下放、產業引進和發展方面,也面臨著資金、土地等這樣那樣的瓶頸。在數量更多的欠發達縣、落后縣,城鎮化的發展更是步履蹣跚,甚至誤入“房地產化”的歧途。農村商業服務、文化娛樂、醫療衛生設施比較缺乏,縣域之間城鎮化水平差距較大、小城鎮數量多、規模小、功能缺失,這依然是巨大的困境。
歸根結底,“人的城鎮化”內涵便是讓人們勞有所得、老有所養、病有所醫、住有所居、學有所教,正如鋪集鎮宣傳委員徐永治所言:“城鎮化不能停留在蓋樓、讓農民上樓這個層面,城鎮化就是人性化、民生化。”
“推進城鎮化,核心是人的城鎮化,關鍵是提高城鎮化的質量,目的是造福百姓和富裕農民。要走集約、節能、生態的新路子,著力提高內在承載力,不能人為‘造城,要實現產業發展和城鎮建設融合,讓農民工逐步融入城鎮。”李克強總理的話為本輪城鎮化定下了基調,未來,城鎮化率每提高一個點,將帶來數以萬億元的GDP,更意味著成千上萬的人口轉移到城鎮,如何兼顧速度與質量,獲得GDP和“人”的共同發展,獲得經濟、社會效益雙贏,是一個待解的難題。
農村現代化:失落VS再造
2000年,中國有370萬座村莊,到了2010年,這一數字已經下降到260萬,這就意味著,每天大約有300座村莊消失。
數十年來,人們自愿離開土地,為找工作而遷移到城市。令一方面,懸殊巨大的城鄉二元體系背景下的消費主義,將村里的年輕人帶走,讓故鄉只剩下老人和留守兒童;舉棋不定的土地政策,讓故鄉的田園和老宅被挖得千瘡百孔;粗放式經濟模式,又讓鄉村的山變得丑陋,讓鄉村的河變得污濁。
“好像挺矛盾的,一方面想要發展,想要跟上時代,想要大商場,想要高樓,想要坐上現代化的馬桶,想要有大的抽油煙機。另一方面,又不想放棄小時候的記憶,一張石凳,門口的一棵樹,想要看到炊煙裊裊,想要夏夜的星空,冬晨屋瓦上白色的霜,春天滴答落雨的屋檐,秋日踩上去喀拉響的落葉,怎么辦呢?”網友的糾結,也是農村的糾結、農業的糾結。
“看得見山,望得見水,記得住鄉愁。”這是去年中央城鎮化會議中的表述,略帶詩意的同時給出了一個美好的愿景,慎砍樹、不填湖、少拆房,盡可能在原有村莊生態上改善生活條件。
工業向園區集中,農民向中心村、集鎮和中心市集中,耕地向種田能手集中。在城鄉統籌發展中,各地普遍傾向于采取這種方式,值得思考的是,在現代化的生活方式與山野之趣之間,如何尋找一個更加平衡的點。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在被城鎮化裹挾著飛速前進的鄉村里,已經難尋蹤跡。然而踏上姜山鎮小村莊里干凈的硬化路,望著靜靜佇立的農家小院,與門前曬著太陽的老人們隨意拉幾句家常,在鄉村學校的操場上看看兒童嬉戲,“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頗有幾分田園牧歌的意境。
這當然離不開農業的現代化,在姜山鎮,傳統的農業已經很少,取而代之的是集約、高效的現代農業:規劃1000畝,已建成400畝的晟仁果蔬;規劃5000畝,一期1000畝的氣霧培生產基地;已經開設了51家連鎖奶吧的榕聽牧業等,以及在李哥莊鎮的鴻飛農場,飛機噴灑農藥,高科技培育果蔬品種等,已經讓農業脫胎換骨。
而農村環境的改善也是再造鄉村的一個重要方面,消失的農村無法安放鄉愁,垃圾遍地、污水橫流、道路泥濘的鄉村更加不是詩意的棲居地。如今的姜山鎮,村莊硬化、綠化、亮化工程使農村環境大為改善,全鎮規劃建設12個社區服務中心,已經有3個建設完成。
城鎮化是一個自然的歷史進程,尊重先有“市”后有“城”的規律,以人為本,使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相輔相成,少一些GDP崇拜,多一些科學思維,這應該是新型城鎮化的正途。在這個充滿想象的空間中,除了歡呼,更加應當審慎。
鏈接
數字丈量城鎮化
90%:美國是當今世界城鎮化水平最高的國家之一,截止到目前美國城鎮化率已達到90%以上。
35%:按照政府提供的教育、醫療、社會保障等公共服務水平來說,中國的城鎮化率大概只有35%。官方公布的中國城市化率53.73%的數字中超過10%是半拉子的城市化。
2.5億:統計局數據,2011年全國農民工總量達到25278萬人。
2.3億:人口計生委2012報告,中國流動人口總量去年已接近2.3億
67:有研究表明,戶口本上共有67項城鄉居民“不同等待遇”。
3/200:世界上200多個國家和地區中,只有中國、朝鮮、貝寧三國實行嚴格的戶籍制度限制。
10%:中國與馬來西亞、菲律賓的國民收入差不多,但城鎮化卻落后10%。
1%:從2000年到2011年,中國城鎮化率增長約15%,年均增長1%
2.26倍:“環京津貧困帶”問題依然存在,北京農民的收入是河北農民的2.26倍。
8%:2011年,僅8%的農民工享有失業保險,大部分仍沒有保障。
10%:全國僅10%左右農民參加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
2700萬:在北京等一線城市,流動人口數量已經大大超過本地兒童,中國有2.3億農民工進城務工,跟隨他們的流動兒童有2700萬。
(本刊綜合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