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倩,王 茜
試論唐代文人的儒俠精神及其社會原因
武 倩,王 茜
(中南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唐代游俠之風熾盛,而且這一時期的游俠最大的特點是儒俠的興盛,即文人的尚俠風氣濃厚。這一時期的儒俠不僅表現在其文學作品中,也表現在文人的尚武,參與軍事中。儒俠在唐代的興盛是李唐王室“胡人”背景、政府重視軍事政策、文化上三教融合以開放的社會風氣綜合作用的結果。文章以李白作為這一時期儒俠代表,通過李白來探究唐代文人的儒俠精神及社會原因。
唐代;儒俠;李白;崇俠尚武
“俠”產生于春秋戰國時期,有“游俠”、“劍俠”、“俠客”、“俠士”、“義士”等稱謂。“俠”這一概念,最早見于韓非子《五蠹》中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1]而最早對游俠進行專門記述的則是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中所述“其性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有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代其德”[2],在司馬遷眼中俠士是正義的象征。后世班固在《漢書》中對游俠又做了補充:“布衣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鶩于閭閻,權行州城,力折公侯”[3]。然而從《后漢書》開始,正史中不再有《游俠傳》,表明俠的漸趨式微。這一現象直至唐朝才有改觀,自唐朝建立之日起,游俠之風便大行于天下,俠風之盛,最能體現的就是唐代文人的尚武。唐代游俠的突出特點是儒與俠的融合,即儒俠的大為流行。所謂的儒俠,是在儒文化和俠文化的長期碰撞與交融過程中,相互滲透,相互交融,出現了具有俠氣的儒者。這種現象在唐朝最為明顯。而李白,可以認識是唐代儒俠的典型代表。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是唐代杰出的浪漫主義士人,有“詩仙”之稱,一生創作了大量的家喻戶曉的詩歌。他生活在唐朝由盛轉衰時期,少年時漫游各地,后受人推薦,供奉翰林,但由于其不容于權貴而棄官,流浪四方。李白作為唐代文人的的典型代表,但是其身上有具有俠的特征,李白可以作為唐代儒俠的典型代表。
唐代詩風大盛,有著“詩仙”美稱的李白更是將詩歌的藝術發揮到了極致,唐朝大詩人杜甫有詩贊云:“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在“詩仙”驚天地,泣鬼神的詩作中,也有很多抒發自己的俠客思想。李白小時就曾學過劍術,有縱橫家的氣質。在他成年之后,也常感慨“儒生不及游俠人,白首下幃復何蓋”[4]。雖然在他身上已經沒有戰國時期俠客“士為知己者死”的驚人之舉,但在他的思想上卻依然繼承了俠客的干云豪氣。在李白入宮之前,李白還滿懷豪情“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自稱“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在其作《少年子》中“青云少年子,挾彈章臺左。鞍馬四邊開,突如流星過。”[5]就著力表現俠士進取精神。李白的前半生,除了自己的遠大抱負之外,更多的是一種尚氣、任俠精神。在其一生中寫下不少游俠詩都反映著他的這種精神。其名作《少年行》曰:“擊筑飲美酒,劍歌易水湄。經過燕太子,結托并州兒。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因聲魯句踐,爭博勿相欺。”[5]這主要表現了任俠行樂的狀態,詩中借古喻今,用燕太子丹送荊柯刺秦王故事,表現詩人輕生重義的豪俠之氣。《贈從兄襄陽少府皓》云:“結發未識事,所交盡豪雄。卻秦不受賞,擊晉寧為功?托身白刃里,殺入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欽英風。小節豈足言,退耕舂陵東”[5]。此詩中“托身白刃里,殺入紅塵中”是李白崇俠尚武的典型范例。
在唐代,李白只是儒俠的一個縮影,在當時,很多的文人都崇尚俠士,并且從他們的詩作中表現出來。盧照鄰在詩作《結客少年場》中用“挾彈飛鷹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橋西。俱邀俠客芙蓉劍,共宿娼家桃李蹊”[6]來表現自己的俠情,駱賓王在《疇昔篇》云:“少年重英俠.弱歲賤農冠……金丸下撰棋繁華,自禽輕海季倫家。五霸爭馳千里馬,三條競鶩七香車。[7]”陳子昂也借俠陳志:“赤丸殺公吏,自刃報私仇……侮憤胡兵入,常為漢川羞。[8]”這是表達作者的生平,也是在抒發作者的俠氣。楊炯也在他的《從軍行》中寫道“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6]”。這些詩歌都說明游俠已經開始和社會融為一體了。除此之外,一向以“和暢宛如”詩風見稱的王維也有“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4]的豪言壯語;杜甫在晚年所作的《遣懷》詩中一反以往穩重、沉郁之風,豪言“白刃讎不義,黃金傾有無。殺人紅塵里,報答在斯須。”晚景雖然困苦,然心中亦有“猛將收西域,長戟破胡林”之念。唐代的文人對游俠的贊美本身就體現了這一時期文人的尚武精神。
此外,在唐代盛行的傳奇中,也涉及了很多的儒俠形象,有表現豪俠報恩之作,有打抱不平者,有身懷絕技者。《太平廣記》193至196卷收的“豪俠”小說就有許多,如許堯佐的《柳氏傳》、牛增儒的《玄怪錄》中《郭代公》,蔣防的《霍小玉傳》,裴铏《傳奇》中的《韋自東》、《蔣武》、《虬髯客》,段成式《酉陽雜俎》中《馬侍中小奴》、《蘭陵老人》,薛調的《無雙傳》等作品[9]。這些作品包含游俠類型廣泛:行俠仗義,炫技斗豪,復仇,重義,盜俠等游俠形象層出不窮。
從小習劍術,游走各地的李白,不僅有俠詩,更有俠事。內心對俠的向往不僅表現在詩作中,更是在生活中表現出儒俠的豪情。
李白的追隨者魏顥,在其《李翰林集序》中就對李白有這樣的記載:“(李白)少任俠,手刃數人,與有自荊徂揚,路亡,權窆回棹,方暑,亡友麋潰,白收其骨,江路而舟。”[10]在劉全白的《唐故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序》中也有對李白俠行的描述:“(李白)性倜儻,好縱橫術,少任俠,不產業。”綜合李白的一生,其以儒俠標榜的行為主要有:輕財好施、義葬故友以及率性,不事權貴而又希望建功立業。
李白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就記載了他的輕財好施:“囊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11]“昔與蜀中友人吳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若喪天倫。炎月伏尸,泣盡而繼之以血。……遂丐貸營葬于鄂城之東。故鄉路遙,魂魄無主,禮以遷窆,式昭明情。”[11]對于同游友人吳指南的安葬,也體現了李白重友情,厚葬故有的俠氣。
另外,李白雖任俠遠游,但仍然一心想要入仕,為國家效力。在眾人的力薦之下,李白終于有機會能夠入朝,但是當時玄宗之時以翰林任之,不僅沒有實權,而且還受到了李林甫等人的排擠,面對朝中的種種腐敗和排擠,李白最終被玄宗“賜金放還”,于是才有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感慨,從中足見李白的不事權貴的豪爽俠氣。之后,李白再次走上了遠游的道路。
天寶十四年(775年),安史之亂爆發。李白心中的上陣殺敵,報效國家的俠氣又一次的被激發了出來,他先后入永王李璘和宋若思幕,為其寫文表,希望能夠再度被朝廷任用。但是已經再無機會。
事實上,在唐代,文人從軍的風尚十分濃厚。正如鄧繹在《藻文堂譚藝·三代篇》中說:“唐人之學博而雜,豪俠有氣之士,多出于其間,見諸文辭者,有韓愈、李白、陳子昂、柳宗元之屬”[12]。可見唐代的儒俠是相當普遍的。
縱觀整個唐朝,儒俠風氣已經十分的興盛,而李白只是此風氣興盛中一個典型代表。透過唐代儒俠興盛的現象,探究其根源,與唐代的社會風氣有著密切的聯系。
首先,李唐王室“胡人”對儒俠之風的影響。
李唐王室出自西魏北周時期的關隴軍事貴族集團,關隴集團位于西北胡漢相交的地帶,集團內部人員受胡風影響而在生活習慣上喜騎馬射箭,在思想觀念上也崇尚武功。而且李唐王室中也有胡人血統。這些都導致了李唐王室中對少數民族的習俗保留不少。所以,在宋朝,朱熹在《朱子語類》就曾評論唐代風氣為:“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13]。由此,也可見唐王是對胡風的繼承。“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在上層統治者的帶領下,唐朝社會中胡風也很盛行,尚武之風也很興盛,這些成為了唐代儒俠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
其次,政府政策對儒俠之風形成有刺激作用。
在唐開國之時,游俠直接參與了改朝易代的政治斗爭,在李唐開國的歷史進程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新唐書·太宗本紀》中記載“太宗為人,聰明英武,有大志,而能屈節下士。時天下已亂,盜賊起,知隋必亡,乃推財養士,結納豪杰”[14]。《舊唐書》說“太宗折節下士,群盜大俠,莫不愿效死力”[15]。當唐高祖李淵從太原起兵后,攻打隋都長安。兵至汾陽時,豪俠盛彥師“率賓客上謁,授行軍總管,從平京師”。李淵占領長安,即頒布《授三秦豪杰等官教》要求“五陵豪杰,三輔冠蓋,公卿將相之緒余,俠少良家之子弟,從吾投刺,咸畏后時,扼腕連鑣,爭求立效,縻之好爵,以永今朝。[14]”其他各路諸侯也收羅了許多豪杰之士,藉以爭霸,如李密“散家資,養客禮賢不愛籍。”《新唐書》記載竇建德“少重然諾,喜使節,鄉人喪親,貧無以葬。建德方耕,聞之太息,遽解牛與給喪事。鄉黨異之”[14]。唐朝建立前后,各部所屬之游俠都為李唐所用。這就奠定了唐朝俠的地位,也為儒與俠的融合,儒俠的出現提供了社會基礎。
再次,政府的軍事政策對儒俠產生的影響
唐代國力強大,但是,唐朝延續的300年間,邊疆一直不安定,政府重視邊功,為儒俠的存在提供了條件。唐時同東、西突厥進行了多年的戰爭,同吐蕃的戰爭也斷斷續續進行了200余年。此外,唐還與西域諸小國吐谷渾、高昌、焉耆、龜茲、疏勒、于闐等國,與北方契丹,與南方南詔等少數民族政權發生過戰爭摩擦。即使是在唐代最為和平的高宗儀鳳后也 “土蕃叛,匈奴反,徐敬業亂,白鐵余作逆,博、豫騷動,忠、萬強梁,契丹翻營府,突厥破趙、定,麻仁節、張玄遇、王孝杰等皆沒百萬眾。三十余年,兵戈不息”[16]。如此頻繁的戰爭,讓軍功成為了唐代政治中一個重要的部分。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整個社會必然形成尚武的風潮,而其中以天下為己任的儒士自然不會置身事外,所以出現了儒者對游俠的崇尚,也促進了儒俠的出現。而這些儒俠,不僅俠之為俠的豪縱氣質,也有著濟世報國的崇高理想。
另外,唐代三教融合,為儒俠的產生提供了思想上的理論依據。
唐代,是一個文化包容的時代,不僅表現在對于外來文化的包容,還體現在同時存在的思想文化之間的相互融合。儒、釋、道三教的并行以及相互融合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而這一時期儒俠的形成,也受到了三教融合的影響。道教的“清逸”“灑脫”,佛教的“輕生”觀念,更加的符合俠的性格。儒學講求的入世進取,殺身成仁以取義的君子氣概,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俠的特點。三教的融合,成為了俠與儒相互融合的內在動力,為儒俠的出現提供了理論上的支持。
最后,儒俠之風的產生,與唐朝開放的社會文化有著直接的關系。
唐代任俠風氣是與唐代的社會文化心態息息相關的,它的形成是伴隨著唐代社會歷史文化的發展、經濟的高度繁榮和思想的解放而出現的獨特社會文化現象,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唐王朝實行了較為開明的文化政策,對多種文化兼容并包,這使得整個思想文化領域異彩紛呈,顯示出寬宏博大,熱烈的文化氛圍,這些都為任俠風氣的發展提供了內在的動力。
游俠及俠文化發展至唐朝顯現出了不同于前代的特征。具有胡人血統的李唐王室是整個社會的尚武的榜樣;極具包容精神的唐文化為俠文化在唐代的發展提供了新的基礎;有唐一代頻繁的戰爭,使俠與戰爭緊密結合,為俠的發展提供了新的“武臺”;在此“武臺”上,俠文化與儒家文化相互作用,又吸收佛道思想,使俠文化擴大了自己發展的空間。正因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儒俠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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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f the Chivalry Spirit of Scholars in Tang Dynasty and its Social Reasons
WU Qian, WANG Qian
(Department of Ethnology and Sociology, 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Wuhan Hubei 430074, China)
In Tang Dynasty the errantry was very popular,especially those who study Confucianism and become interested in it.The Confucian errantry in this period was reflected not only in literature but also in milliterism advocated and participating in warfare.This flourish was a combined result from the Assimilated-Hu background in Li Royal, the government policy with thinking highly of military and the fusion of Three-religions in culture under opening social morality.This article set Li Bai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Confucian errantry in this period, and probe into chivalry of Tang scholars and its social reasons.
Tang Dynasty; Scholars with Chivalry Sprite; Li Bai; Errantry
武倩(1987-),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
I206.2
A
2095-414X(2014)02-004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