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影子替他守護我

良辰

你小時候有沒有怕過黑？我從不曾懼怕過黑暗。因為明誠告訴我，在黑暗里，他的影子會保護我。明誠不是別人，是我爸。

四歲那年我在胡同口玩，路過的大人指著我說，這就是那瘋子的女兒。我聽了很傷心。明誠有間歇性精神分裂癥，當年母親是因為出身農村才愿意嫁給他的。

小學時有一次幾個男生圍著我大叫：她爸是瘋子，她是女瘋子。我氣得撿起石塊亂扔，不慎把一個男生的頭砸破了。當天他母親就找上門來，我站在屋里恐懼地大哭。明誠立刻就犯病了，他哭著把自己的頭往墻上使勁撞，那男孩的母親嚇得溜走了。

這件事過后不久，母親帶著我另嫁給了一名木匠。一年后，明誠找到了我們。母親依然對他心存芥蒂，甚至不準我叫他爸。他卻卑微而討好地對我笑著說，叫明誠就好。

后來，他在我學校附近開了家書店。在我孩童的眼中，他變得文質彬彬。我喜歡在陽光溫暖的午后去書店找他，坐在他腿上聽他講故事。母親生下弟弟以后，很少再有空照管我，我干脆搬到了書店與明誠一起生活。

中考結束那天，我本來應該回家和明誠一起吃飯，但是同學叫我出去慶祝。我們一直鬧到晚上十點才結束，明誠怎么也找不到我，對我的極度擔心使他時隔多年再一次犯病。據說他到處找我，大鬧了一條街，還撕扯自己的頭發“咚咚”地撞墻。

明誠的“事跡”沒多久就被人傳到了我的學校，走在路上，我總覺得有人在議論我。

出院后，明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看我，而我連對他親熱一點的勇氣都沒有。回到家，我也是沉默寡言，除了要錢，再沒有多余的話。而明誠為了和我多說幾句話，竟開始瘋狂地掙錢。他去許多學校推銷輔導書，一個人進貨，將大捆大捆的書搬來搬去，他從沒干過重活的手在半年之內磨出了一層厚厚的老繭。

終于，他病倒了，同時精神病也再次發作。當我在醫院里見到他時，他頭上、手上都是繃帶，我跪在他身邊大哭起來。那一刻我才感覺到他已經是我的天，我什么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有他。

18歲我考上大學，臨行前的晚上，我第一次和明誠說起他的病。此時我已知道當年他是書癡，高考時因數學零分未能考上大學，從此患上了精神分裂癥。我請他今后遇事不要鉆牛角尖，如果情緒無處發泄就給我寫信。他聽后，哭了。我也哭了，說，你不是瘋子。你是我爸爸！

出門那天，我看見正午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沉靜、安詳。那一刻，我仿佛回到小時候，他抱著我指著自己的影子說，爸爸的影子會在黑暗里保護你。

秋天摘自《青春美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