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甜子

1900年初,梁啟超在從日本去往美國的路上,于太平洋上穿越國際日期變更線時(梁氏自語“在新舊二世紀之界線,東西二半球之中央”)寫下《二十世紀太平洋歌》,“流血我敬伋頓曲(今譯庫克船長),沖鋒我愛麥寨郎”便是其中贊頌庫克船長和麥哲倫探險精神的一句。在這首詩里,梁啟超用文字環游世界,縱橫古今,從四大文明講到地理大發現。一年后,“伋頓曲”的名字又出現在他翻譯的法國科幻作家凡爾納的作品《十五小豪杰》中,從那時起梁啟超便加入了將凡爾納的作品譯介至中國的行列。與此同時,他也開始創作科幻小說,1902年在《新小說》上發表了在中國科幻史上較早出現的一部作品《新中國未來記》。
凡爾納作品進入中國
1900年出版的《八十日環游記》是凡爾納的作品中最早被譯介到中國的,譯者是陳壽彭、薛紹徽夫婦,署名“逸儒譯,秀玉筆記”。陳壽彭于福州船政學堂畢業并且留洋歸來,接受過新式教育。譯者在序言中概述小說內容:“中括全球各海埠名目,而印度美利堅兩鐵路,尤精詳。舉凡山川風土,勝跡教門,莫不言之歷歷,且隱含天算及駕駛法程等。”《八十日環游記》即我們今天熟知的《八十日環游地球》,具有凡爾納作品典型的地理探險風格。主人公利用現代交通工具克服萬難,以很短的時間成功環游地球。各地的自然景觀、人情風俗躍然紙上,對當時的讀者來說是不小的感官沖擊。
凡爾納的作品在中國的傳播自此肇始,可以說直到今日他的作品也是中國人最熟悉的科幻作品。在凡爾納生活的年代(1828~1905),“科幻小說”的概念還未確立(這一概念直到20世紀20年代才由科幻作家雨果·根斯巴克在西方世界提出并逐漸確立),他所創作的文類當時被稱為“科學小說”。在中國,梁啟超在《新小說》創刊號中討論“小說與群治的關系”時也提出了“哲理科學小說”的概念。“科學”元素的存在正是這一新鮮文類被引入中國的原因。知識分子對西方科學技術的渴望和推崇,對與科學技術密切相關的現代性的探索促成了這一引入。
在梁啟超、羅普合譯的《十五小豪杰》出版之后,《海底旅行》(即《海底兩萬里》)《月界旅行》(即《從地球到月球》)《地底旅行》(即《地心游記》)等凡爾納著作陸續譯出。其中《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是魯迅所譯。魯迅推崇科學小說的知識傳播功能,認為科學小說的譯介對于中國知識界有重要作用。在《月界旅行》一書伊始的“辯言”中魯迅陳述了他對科學小說的一系列觀點,包括:“茍欲彌今日譯界之缺點,導中國人群以進行,必自科學小說始。”
值得一提的是,中國早期科學小說發展軌跡和日本十分相似。凡爾納的作品在明治時期的日本也廣受歡迎,日本的科學小說也是在這一時期繁榮起來的。第一本日譯凡爾納作品同樣也是《八十日環游地球》,于1878年出版。之后凡爾納的作品大規模引入日本,早期的中譯本也大多由日文轉譯而來。
梁啟超翻譯凡爾納作品
1901年,《春江花月夜報》上連載了由梁啟超和羅普轉譯自日文的《十五小豪杰》。一年后,由梁啟超所負責的《新民叢報》從創刊伊始(第2號起)也開始連載這部作品,帶有故事之外的期冀。在《新民叢報》刊登的版本里,梁啟超署名“少年中國之少年”翻譯了前九回,羅普署名“批發生”翻譯了后九回,其中梁啟超翻譯的前幾回均有譯者的后記。
《十五小豪杰》講述了新西蘭的一群學生放假之后去航海,結果遭遇風暴,歷經困難又返回家鄉,其間摻雜著地理知識和航海知識。梁啟超以一首詞《調寄摸魚兒》作為開篇講述故事梗概,也不忘在其中表達對探險精神和共和制度的欣羨,“英雄業,豈有天公能妒,殖民儼辟新土。赫然國旗輝南極,好個共和制度”,類似這樣對西方少年探索未知的贊嘆,對西方航海技術及社會制度的簡介,貫穿譯文與譯者后記。
在第三回后記中,梁啟超寫道:“學生放假時,不做別的游戲,卻起航海思想,此可見泰西少年活潑進取氣概。”由小說中的人物關系,梁啟超還延伸至對英式教育的討論。他認為英式教育培養出來的國民富于自由和服從兩種特點,而這兩點對于立憲政體的國民是必需的:“最富于自由性質者,莫英人若,最富于服從性質者,亦莫英人若。蓋其受教育之制裁者,有自來矣,立憲政體之國民,此二性質,缺一不可。盎格魯撒遜人種所以獨步于世界,皆此之由也。”
由于凡爾納的科學小說具有富含地理知識的特點,梁啟超譯文中的一些附注甚至像教科書一般詳細。比如文中有一段介紹新西蘭的地理位置和庫克船長,譯者寫下附注,詳解國人可能不知道的知識:“話說南太平洋地方,澳大利亞洲南邊,有英國屬地一座大海島,名叫做紐西侖(今譯新西蘭),那海島最大的一個都會,名叫做惡侖(今譯奧克蘭)。……這紐西侖乃是合南北兩大島及附近許多島嶼而成的,南島北島中間有一葉衣帶水,叫做曲海峽(今譯庫克海峽)。就是那環游世界開辟新地有名的伋頓曲(今譯庫克船長)之名,做過紀念的意思。”
梁啟超的科幻小說創作
由于梁啟超所追求的“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梁啟超自己創作的《新中國未來記》也充滿改良意味,大家通常也將其當作政治小說來讀。研究晚清小說的學者阿英認為它最精彩的部分只是政治的論辯,在《晚清小說史》中稱其為“一部理想的立憲運動小說”。哈佛大學的王德威則稱其是“俠義革命小說”。但是,梁啟超將故事的發生背景安排在了未到來的1962年,預言“維新成功,諸友邦均遣使來慶賀”,確實具有科幻小說尤其是烏托邦小說的典型元素。雖然這部作品只寫作了五回,并未完成,但也可以看作是科幻小說在晚清風靡之始。在這一階段,中國的科幻創作者們如同梁啟超一般進行嘗試,將其欲表達的社會理念投入筆下的幻想世界。
凡爾納的作品具有冒險探索、周游世界(甚至是宇宙)的特點,最初對其作品的譯介有著拓寬國人視野、使閉塞多年的國人對世界多一些了解的作用。梁啟超也是借著譯介凡爾納等人的科學小說來傳播新知識與新觀念。當時的科學小說作為“新小說”中的一員,被晚清時期期待社會改良的知識分子寄予了多重希望。在“科幻小說”概念未完全形成之前,此種文類就被人們賦予了多重功能,不僅僅是傳播知識的工具,更是新思想、新視野醞釀的土壤。
【責任編輯】張小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