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的歌聲

□ 楊漢光

山頂上的歌聲

□ 楊漢光

今天是清明節，趙德偉要回老家祭祖。往年的清明節，他都是和李海波一起回去的。趙德偉和李海波是一個村的人，從小學到大學都是同學。大學畢業后，兩人的境遇就大不相同了。趙德偉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副縣長。李海波卻毫無進步，在單位里干了30年，還是個小科員。

雖然職務相差懸殊，兩人卻始終是好朋友。每年清明節，趙德偉都用自己的豪華車捎李海波回家祭祖。今天卻有點奇怪，趙德偉一直打不通李海波的電話。

趙德偉決定拐個彎去接李海波，妻子嘟著嘴，老大不高興地說：“接他干什么？沒有他，我們還坐得舒坦些。”

趙德偉白妻子一眼，說：“你不懂。”

趙德偉希望衣錦還鄉，更希望有個陪襯。李海波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現在卻要級別沒級別，要車沒車，用作陪襯是再好不過了。李海波越沒有出息，趙德偉的優越感就越強。這種微妙的心理，自然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同床共枕的老婆。

來到李家才知道，原來李海波換了一部新手機，連手機號碼也換掉了。

這家伙換手機怎么不說一聲，難道我在他心中這么沒分量？趙德偉心里雖然有點不高興，表面上還是熱情邀請李海波一起回老家。

李海波很客氣地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今年我老婆、女兒、外甥一起回去祭祖，人多，就不打擾你了。”

趙德偉的車確實坐不下這么多人，他只好先回去了。

老家并不遠，一會兒就到了。鄉親們向趙德偉投來羨慕的目光，但因為缺少李海波的陪襯，不如往年風光。往年他和李海波同車回來，一下車，鄉親們就圍住他，把李海波晾在一邊。鄉親們問他十句，也不問李海波一句，那才叫過癮。

趙德偉一回來，趙家人就想上山祭祖。趙德偉卻說：“等一等。”

兄弟們問他等什么，趙德偉望著山坡上的祖墳，含糊地說：“不等什么。”

他在等李海波，坐車時讓這個最佳陪襯逃脫了，祭祖時可不能再讓他走掉。

趙家人等得很不耐煩了，李海波才帶領老婆孩子進村，他們竟然是踩自行車回來的。趙德偉故意高聲問：“海波，你這是唱的哪一出？這么多人，也不租輛車。”

鄉親們也說，即使不租小車，也該騎摩托車呀，這年頭，誰還騎自行車？大家議論紛紛，唯有李姓的族人不出聲，他們覺得李海波簡直在丟李家人的臉。

李海波卻滿臉笑容，放好自行車，就上山祭祖了。趙德偉也帶領族人，一塊兒上山。兩家的祖墳，在同一座山上。

祭完祖墳，大家就湊在一起說話，歷數兩個家族有出息的人。在鄉親們的眼里，當官吃皇糧，才算有出息。說起祖宗時，兩家還不相上下，說到活人，李家人就低下了頭。李家只有李海波一個人是國家干部，跟趙德偉沒法比。

最后，兩家人都圍著趙德偉，聽他說些奇聞異事，特別是官場上的事。趙德偉最喜歡這種場面，就天花亂墜地胡吹。他正說得起勁，山頂上傳來嘹亮的歌聲：

老了難

老了聲音顫彈彈

怎比當年十七八

唱歌映過九重山

是誰在唱歌呢？聲音這么熟悉。大家四下看看，才發現李海波不見了，正是他在上面唱山歌。

大家平時也是喜歡唱山歌的，這時候卻嫌李海波的歌聲打擾趙德偉吹牛。李海波偏不知趣，在山頂上唱了一支又一支山歌，而且聲音越唱越嘹亮，一點沒有“老了難”的味道。趙德偉被歌聲攪得心煩意亂，無心再吹牛，就陰沉著臉下山去了。

李海波從山頂下來時，已是中午。大哥忍不住責怪他：“三弟，你和趙德偉原本是差不多的，現在人家當了副縣長，你還是個小科員。你怎么還有心情唱山歌？”

李海波愣了一下，才微笑著說：“大哥，我知道你嫌我沒出息，可我有一樣比趙德偉強得多，你為什么看不到呢？”

大哥莫名其妙，問：“你有什么比人家強的？”

李海波鄭重地說：“我比他快樂。再大的官，也有卸任的時候。而快樂，可以伴我一生。”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