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筱凈
93歲的楊飛嵐站在自家屋頂看著西街,他希望多年的守候能夠等來好的改變。幾年過去了,他只看到越來越多的老宅坍塌,越來越多的鄰居搬走。
我已經4年沒走進過井亭巷了。井亭巷70號是我家舊宅,也是爺爺和父親長大的地方、十年前爺爺奶奶的住所。
井亭巷位于福建泉州古街道西街的南側。我對西街的記憶,還停留在幼年時巷口左側的服裝店、右側的食品店及離巷子不遠的一家叫做“567”的蛋糕店。多年來,整條街道總是保持一種業態較雜、店鋪狹小、道路窄小的狀態。
坍塌
吳少鵬是土生土長的泉州青年,這些年,他專心創作關于泉州傳統文化的各種畫作,成為描繪傳統泉州的一枝新秀。
他理想中的西街,應保留其懷舊和詩意。“西街有剛剛好的陳舊和市井味道,讓我們在慢下來的時候可以遇見昨日的泉州。如果你足夠幸運住在這里,你肯定會對‘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詩意和爛漫了然于心。”
然而近年來,西街更像在垂垂老去。街邊的店鋪更換率高,但總體以低檔服裝、餐飲、美甲、雜貨店為主;窄小的雙車道常被行人及各種輪子的車擠得水泄不通。而西街兩側巷子里的老宅,也一座座年久失修,越來越多地坍塌。
爺爺那座狹窄而細長的房子并不是傳統的閩南大宅院,而是“手巾寮”。所謂的手巾寮,是泉州沿街巷古民居較為普遍的建造類型。它縱向延伸呈帶狀:大門不過一米多寬,由兩扇木門組成,進入后,先后經過門口廳、大天井、正廳、廳后房、小天井、大房、后房、窺腳、后尾或后落,由一條狹長的小巷串通而成。
距上一次進入爺爺奶奶的舊宅,已超過十年。上世紀90年代,爺爺奶奶曾數次想將舊屋改建成兩層或三層的水泥樓房,但當時政府已經不允許平房加高改建樓房。經過權衡,一家人認為與其花大價錢整修舊宅,不如買商品房入住。于是2001年,爺爺奶奶搬出生活了幾十年的井亭巷。
然而2007年春節前,鄰居打電話告訴我們,舊宅坍塌了。知道這個消息,爺爺心情郁結,不久心臟病發,經過幾個月的治療,最終還是在夏天離開了我們。
八年后的一件大事,讓我重新關注西街的整改情況。2013年8月27日,首屆“東亞文化之都”評選活動終審工作會議在北京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行,最終在蘇州、杭州、青島、西安等19個城市中,泉州脫穎而出,被評為中國“東亞文化之都”。
西街東起鐘樓,往西直抵城西環路,沿途串起泉州開元寺、城心塔、舊館驛等文物景點,可以說是老城區最具代表的歷史街區。狀況并不樂觀的西街如何收拾自己,向亞洲展示泉州乃至中國的歷史文化,成了擺在政府面前的一道難題。
守候
2014年2月4日,我走進與井亭巷相鄰的舊館驛巷,試圖探尋這樣背景下西街居民的境況與心聲。
舊館驛巷是泉州聞名的古街巷,時人訛稱“牛仔驛”。南宋寶慶初年,巷西側為泉州行衙所在地。巷中歷史積淀豐富,文物史跡眾多,有水陸寺、天室池、南外宗正司、元代驛站、明代染織房;有明嘉靖間御史汪旦、戶部侍郎莊國楨府第;有清道光間翰林龔維琳胞弟舉人龔維琨、刑部主事王海文、嘉慶間進士楊濱海故居、清末狀元吳魯的讀書處;有汪氏宗祠以及一些近代著名的民居。
住在舊館驛145號的楊飛嵐,今年已經93歲高齡。他退休前曾是泉州培元中學的語文教師,退休后開始寫作,直到現在還保持每天寫作兩三小時的習慣。舊館驛145號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至今為止唯一的家。
“西街要拆遷,至少說了20年,但是拆不下去,因為這里的歷史文物很多,并且市政府有規劃限制,這里不能建高樓,開發商也不愿意參與,所以20年了,西街還是沒有改觀。現在也不說拆遷了,只說整改,但具體如何整改,目前沒有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楊飛嵐說。
獲評中國首個“東亞文化之都”后,泉州再度提出了以西街片區為核心的“古城文化復興計劃”——將古城與古港、新區串聯起來,建設多元文化城市。去年12月,規劃局方面透露,備受關注的西街保護整治,目前已有初步思路。
初步思路為,將整條西街保護整治分成兩個部分。東段自中山路至新華路,歷史遺存、街貌將得以保留,主要考慮如何進行業態提升;西段自新華路至城西環路,這一片區有很多老廠房和名人故居,規劃局計劃在這里引進高端商業。
東段即為舊館驛和井亭巷所在的區域。“不應該只關注商業,西街周邊巷子居民的民生怎么保障,這個問題一直沒有解決。短短200米的舊館驛,我知道坍塌的老房子就有10處以上,還在繼續。”
楊飛嵐說,規劃局要求西街的居民自費修理房屋(文保單位除外),且修理要原汁原味,樓層不能加高。“面積一點不能擴大,大家哪里還有整修的積極性?現在整修一個100平米的,至少也要二三十萬元的預算,很多人寧愿出去買房子。”
“現在大家都說鯉城區是‘空心鯉城’,不是沒有道理的。這里的房子老舊,基礎設施、高端商業跟不上,所以這十年來,很多年輕人戶口在鯉城,但搬到別的城區去生活。在他們眼中,生活在萬達廣場比在這老舊的古宅子里好多了。”楊飛嵐的兒子楊子榕表示。
楊飛嵐回憶,這20年來,政府出過好多方案,有要向內拆遷5米、10米甚至50米拓寬街道的方案,也有政府出資鼓勵沿街住戶整修房子的方案,但是最終都不了了之。
“大致在前年,政府曾經出臺一個規定,鼓勵沿街房屋按照一定風格整修,靠近西街8米范圍內的費用全部由政府來承擔。有一座姓傅的人家修整了,一共花費了約6萬元,政府也給報銷了。在那之后,很多居民也報名參加整修,卻被告知該政策已經結束,你說這不是笑話嗎?”楊飛嵐說。
站在楊家屋頂上,可以看到邊上一棟房屋剛剛修好。那是一棟從西街看起來是兩層,但從楊家屋頂看卻是三層的樓房。
“沒辦法,禁令下了這么多年,每年還是有找關系違規建設的,但總體來說,西街附近巷子的建筑都是越來越破敗。前幾年政府撥了兩三百萬元用于井亭巷和舊館驛的修整與保護,但是幾年過去了,我什么好的改變也沒看到,只看到越來越多的老宅坍塌,越來越多的鄰居搬走。”93歲的楊飛嵐站在自家屋頂看著西街,他希望多年的守候能夠等來好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