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有信
中國古代詩歌集中反映了中國的歷史,是歷史在詩人筆下的一種再現,是時代的歷史烙印。詩壇領袖李白和杜甫的詩歌正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品讀詩歌就是和那個時代交流。
“中國是詩的國度?!敝袊脑姼杩梢陨纤莸竭h古時代。詩歌是最早產生的文學樣式,應該說,自人類有了語言,詩歌便產生了。原始的詩歌與人類的勞動生活緊密相連,是在集體勞動中為協調動作、減輕疲勞、提高效率而發出的有節奏的呼應倡和之聲。它們的創作者,魯迅稱之為“吭育吭育派”。《禮記·樂記》中說:“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樂器從之?!薄秴问洗呵铩す艠贰份d“昔葛天氏之民,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倍甲阋哉f明遠古詩歌與勞動之間的關系。
縱觀詩壇歷史,從《詩經》中“周民族的史詩”“頌歌與怨刺詩”“婚戀詩”“農事詩”“征役詩”到屈原的《離騷》;從漢代“騷體賦”“散體賦”到漢代樂府民歌;從魏晉的“建安文學”到晉宋的山水田園文學;從“初唐四杰”到盛唐的李白、杜甫,再到中晚唐的白居易、杜牧;從宋代的歐陽修、王安石到蘇軾、辛棄疾······,他們的種種作品,無不是與時代息息相關,打上了深深的時代烙印,體現了詩文的“合時”與“合事”。筆者想就詩歌最為興盛的唐代兩座豐碑為例加以闡述。
李白是繼屈原之后我國古代文學史上又一位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他的詩歌是昂揚奮發的時代精神、宏大蓬勃的盛唐氣象的鮮明寫照,是他豪放不羈的個性的生動體現,是開元、天寶之際唐朝盛極一時又危機四伏的社會現實的深刻再現。他的詩歌是浪漫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藝術創作方法高度統一的產物。
李白的詩歌表現了他的理想抱負和性格氣質,抒發了他的思想感情和矛盾痛苦,從中折射出社會的精神,跳動著時代的脈搏,既反映了盛唐的強大、繁榮、昌盛,也暴露了它的腐朽黑暗和危機四伏。李白作為中下層地主階級的文人,與上層統治集團既有矛盾,又有依附關系。他蔑視權貴,卻又不得不向他們干謁求薦,沒有他們的舉薦賞識,他無法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他所憎惡的,卻是他不得不依靠的。所以盡管他清高孤傲,有時只能庸俗地妥協。他以個人的孤傲去反抗現實,去爭取個人自由和個性獨立,是勢單力薄而沒有出路的。他在詩中憤怒地抗議封建社會對人才的摧殘扼殺:“我不棄世人,世人自棄我”(《贈蔡山人》),“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行路難》其二),尖銳地揭露忠奸不分,賢愚顛倒的現實:“浮云蔽紫闥,白日難回光。群沙穢明珠,眾草凌孤芳”(《古風》其三十七)。該文原載于中國社會科學院文獻信息中心主辦的《環球市場信息導報》雜志http://www.ems86.com總第535期2014年第03期-----轉載須注名來源他剛正不阿,不愿曲意逢迎:“松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古風》其十二),也不屑于與俗沉浮:“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黃金籠下生”(《設辟邪伎鼓吹雉子斑曲辭》)。在這難以實現理想和抱負的情況下,他只能到山林、醉鄉和仙境中尋找精神寄托,但他并不忘記對現實和黑暗的揭露。玄宗晚年好大喜功,窮兵黷武,文臣武將們便滋釁生事,希旨邀寵,李白指出“乃至兵者是兇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戰城南》),對玄宗不惜犧牲數萬士卒去奪取吐蕃石堡加以斥責:“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
李白的抱負和氣概生成于“一百四十年, 國容何赫然”(《古風》四十六)的盛唐,孕育于“伊尹運元化,衛霍輸筋力”(《君子有所思行)社會風尚,體現了“橫行負勇氣,一戰靜妖氛”(《塞下曲》其六)的時代精神。他的理想抱負以安社稷、濟蒼生為內容,他的英雄主義以愛國主義為核心,他立志報效國家、建功疆場“丈夫賭命報天子,當斬胡頭衣錦回”(《送外甥鄭灌從軍》三首其一),“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塞下曲》其一)。安史之亂爆發時,他“過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拔劍擊前程,悲歌難重論”(《南奔書懷》)。這些詩歌既有李白豪邁自信的個性特征,但更多的是讓我們看得了高昂奮發的盛世時代精神,詩歌之中已經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烙印。
與李白不同的另一位偉大的詩人杜甫,他的詩歌在反映天寶末年到大歷年間的重大社會政治事件、時代的動亂和民生的瘡痍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廣度,被稱為“詩史”,更加集中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特征。
杜甫詩歌內容博大精深,安史之亂前后各種各樣的社會矛盾和現實生活,都在他的詩中得到廣泛而深刻的反映,歷史的真實和藝術的真實得到高度的統一。杜甫詩中所反映的玄宗、肅宗和代宗三朝安史之亂前后二十余年的軍國大事,不僅可證諸史實,而且可以補充史實。這樣正是被稱為“史詩”的原因所在。
安史之亂前夕,唐朝已是危機四伏,各種矛盾潛滋暗長。唐玄宗寵幸楊國忠兄妹,《麗人行》鋪陳了諸楊游宴曲江時侍從之盛、飲食之精、衣著之麗,揭露了他們的驕橫跋扈:“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睂μ菩隍溈v安祿山,杜甫也有所揭露:“主將位益崇,氣驕凌上都。邊人不敢議,議者死路衢。”敏感的從詩人這些日漸激化的內外矛盾之中預感到禍亂將作:“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回首叫虞舜,蒼梧云正愁,惜哉瑤池飲,日晏昆侖丘······君看隨陽雁,各有蹈梁謀.(《同諸公武慈恩導塔》)在《詠懷五百字》中這種憂慮則表現得更急迫、深重了:“群水從西下,極目高崒兀。疑是崆峒來,恐觸天柱折”,“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
安史之亂爆發,杜甫不朽的《三吏》《三別》,不僅深刻廣闊地反映了這一現實,對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寄予更大的同情而且能敏銳地把握社稷傾覆,民族矛盾上升,戰爭由先前的窮兵黷武轉為平叛戡亂這一歷史變化。如《新婚別》中作者攝取新婚夫婦“暮婚”而“晨告別”這一戰亂年代特有的事件,傳達強烈的時代悲劇氣氛。詩人既寫出了新婦生離死別的悲痛,“君今往死地,沈痛迫中腸”,又歌頌了她們的練達人情、深識大體:“誓欲隨君去,形勢反蒼黃。勿為新婚念,努力從戎行。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狈从吵鰪V大人民深明大義、同仇敵愾的愛國感情。
兩京收復,杜甫喜不自勝,寫下了著名的《洗兵馬》一詩。“中興諸將收山東,捷書夜報清晝同。河廣傳聞一葦過,胡命危在破竹中?!北磉_了廣大軍民的歡欣喜悅之情,歌頌郭子儀、李光弼、王思禮等人的中興功績,并對吐蕃、回紇勢張,諸將驕縱等尾大不掉的隱患表示憂慮:“京師皆騎汗血馬,回紇喂肉蒲萄宮”“攀龍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汝等豈知蒙帝力,時來不得夸身強?!?/p>
安史之亂甫平,吐蕃又洗劫長安,代宗出奔陜州:“犬戎直來坐御床,百官跣足隨天王?!保ā稇浳簟范字唬┓偢顡畡萦萦遥骸昂鷾缛诉€亂,兵殘將自疑。登壇名絕假,報主爾何遲?!保ā队懈小肺迨字澹┰娙私衣豆佘娊俾?,殆同盜匪:“殿前兵馬雖驍雄,縱暴略與羌渾同。聞道殺人漢水上,婦女多在官軍中?!保ā度^句》之三)指斥宦官統軍,內嬖亂政:“殊錫曾為大司馬,總戎皆插侍中貂?!保ā吨T將》五首之四)“關中小兒壞紀綱,張后不樂上為忙”(《憶昔》二首之一)。諸如宦官擅權、藩鎮作亂這些中晚唐社會的政治痼疾,這時方露端倪,但詩人見微知著,所論皆能切中時弊,以“詩史”的形式展現了那個時代的特征,使詩歌中有明顯的時代烙印。
總而言之,古代詩歌中詩人總是將自己的情感、對時代的感悟深深地滲透在詩歌之中,體現了詩歌的“合時”和“合事”,這種詩歌中的時代烙印,使我們在欣賞詩歌的同時也在重溫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