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了那滴淚

龍巖阿泰

我不知道江小北怎么了？好好的，他居然開始躲避我？他明明看見我迎面走來，卻故意轉身跑開，就連我叫他，他也裝聾作啞。他對我的態度怎么突然來了個1800的大轉變？讓我始料不及，心情也跟著沮喪和難過起來。

江小北是我從農村轉學到縣城后認識的第一個同學，一直同班到初三。由于我們兩家住得近的緣故，每天上學、放學，我倆都形影不離。有女生逗笑我們同穿一條褲子，比雙胞胎還親。班上的男生卻是奇怪地問：“你們倆性格完全不同，一動一靜怎么會合得來呢？”我和江小北相視而笑，卻不言語。事實上是迥然不同的個性仿佛磁鐵的正負兩極，緊緊把我們吸引在一起。

那時我剛來縣城，沒有朋友。個頭矮小的我常常在放學的路上被學校其他同學欺負。同桌江小北，才比我僅僅高一點點，卻是每次都會站出來保護我。只要誰敢動手打我，他就會像只發怒的獅子撲向對方。我曾問過他，為什么要幫我？因為時常連他自己也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你是我的好朋友呀！”他說。他真誠的話溫暖著年少的我，多年以后，我還清晰地記得他當時臉上的生動表情，想起來，心里依舊一片溫潤。

在那些漫長而寂寥的成長歲月里，父母為了生活奔波忙碌，許多的時光，我都是和江小北一起度過的。我們在一起時，他總像個哥哥一樣照顧我。年紀雖小，他卻會煮香噴噴的方便面，加上雞蛋、西紅柿犒勞我饑餓的肚子，他還會在我父母工作忙時主動來照顧生病在家的我。江小北貪玩，功課差，我的成績比他好，每次在他遇見“攔路虎”時我都會耐心地給他講解難題，直到他聽懂為止。我們一起學習，一起玩耍，一起喜歡著會唱歌的許飛。我們分享著各自的秘密，總有說不完的話和做不完的事……那些日子我們想盡一切辦法向對方表示自己的那份友誼，信誓旦旦。

怎么也想不到，江小北有一天居然會開始躲避我？他的變化讓我吃驚不已。雖然他以前成績不好，但他從沒曠過課，更不曾在課堂上當面頂撞老師。現在的他，頂著一頭雞窩般亂糟糟的頭發，不僅不把學習當回事，還常在班級里滋事，話不投機即以拳頭相見。老師批評他時，他不聽，還沖老師瞪眼，拍老師的桌子，氣得脾氣很好的老班第一次摔了書本。

看著已經陌生的江小北，我心亂如麻。偶爾目光的對視，我注意到了他眼中盛滿的熊熊怒火，但很快，他會轉移視線，以一個決絕而漠然的脊背對我。只是，在他轉移視線的瞬間，我還是感受到了一抹稍縱即逝的渴望。我感覺得到，他是希望我繼續和他做好朋友的，我了解江小北，他不會輕易放棄我們之間這么多年的友誼，他一定是遇見了什么事。

思前想后，我決定去江小北家看看。升上初中那年，我父母在縣城桃花源小區新買了一套寬敞的房子，搬家時，還是江小北幫我一起整理房間的，他送的臺燈天天晚上亮在我眼前，只是現在，我們卻形同陌路了。

江小北家真的出事了。他的父親挪用公款炒股被套牢，無力填補虧空已被警察抓走了，他的母親一氣之下，病了一場，病愈后，又開始鬧離婚……家庭的變故讓15歲的江小北不知所措，迷茫中竟以極端的方式發泄內心的不滿和恐慌。

我找到江小北時，他正逃課在網吧玩游戲。看著眼睛里布滿血絲的他，我心疼地說：“江小北，你為什么逃避我？我們不是兄弟嗎？”他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我緊緊跟在他后面，離開網吧，在街道上，我大聲問他：“江小北，你真的不想要我這個朋友嗎？”他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我說：“誰稀罕你呀？別自作多情了，我的朋友遍天下。”

有陽光從枝葉的罅隙透下，一粒耀眼的光斑正撒在他慘淡的臉上。我看著頹然的他，心里一陣疼痛。他終究是個倔強的人，以為用激將法就可以讓我離開，可我怎么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呢？以前，無論我發生什么事，他都會陪在我身邊，做我的守護神。

“江小北，讓我陪在你身邊，你家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希望和你一起走過這段日子。”我誠懇地說，希望他能夠接受。朋友不就是要一起共患難的么！

江小北沉默片刻后又緩緩抬起頭，用那雙盛滿怒火的眼睛瞪著我說：“少假惺惺了，誰要你陪呀？你能為我做什么？你只是想看我家的笑話吧？沒門！”

被江小北扭曲我的心意，我很難過，我激動地說：“江小北，你睜大眼睛看看，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我怎么會笑話你！”

江小北像塊冰冷的石頭，他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江小北……”我走過去，想像以往那樣拉他的手時，卻被他用力地狠狠推了一把，一個趔趄，我摔在了地上。看著磨破皮的掌心，慢慢沁出的血跡，我的心情倏地降到冰點。他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他家發生的事難道是我的錯嗎？他又怎么可以這樣忽視我對他的關心？我心如蟲噬。隨他去吧，看來他鐵了心想結束我們之間的友誼。

看見我摔倒在地，江小北的身體顫了一下，他似乎是想過來扶我，但很快又迅速地僵住了。我爬起來，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毅然轉身離開。只是在我轉身的那一霎，我看見江小北深陷的眼瞼噙著一滴淚。

沒有江小北在身邊的日子，我的世界變得空蕩蕩的，我對其他同學也失去了熱情，學習成為我打發時間的唯一方式。我比以往更認真地學習，大量閱讀課外書，成績原本不差的我，漸漸躍居全班第一名。可是面對老師的表揚，我卻沒有一點開心。我知道江小北還是時常逃課，他寂寂的眼神中滿是憤慨。他的成績越來越差，幾次考試都是全班最后一名。

中考前，我被學校保送上了實驗高中。父母因為我進了市里的重點高中喜笑顏開，可我卻覺得厭倦。一個人的日子很孤單，我想念和江小北一起走過的那么多快樂時光，只是，我們已經走散了。

那天晚上，父母在家宴請了幾位老師，感謝他們對我的培養。老師離開后，我也回到房間準備休息。但是當我去客廳倒水喝時，媽媽的一句話定格了我的動作，手中的水杯倏地摔到了地上，一如我破碎的心。

“幸虧我及時去找了那個江小北，讓他離開小宇，不要整天黏在一起，要不然……”

這是媽媽對爸爸說的話。平時溫柔的嗓音此刻卻尤如一把利劍劃過我的心。她聲音里透出來的那份喜悅讓我痛苦不堪。這時，我才明白江小北為什么會那么決絕地離開我，他眼中盛滿的憤怒原來是年輕的自尊被我媽媽無情地踩在了腳下。

腦海中突然浮想起那天，我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離開時，江小北深陷的眼瞼中噙著的那滴淚——那里面分明是濃濃的友情和深深的不舍。

尹成榮摘自《學苑創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