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淚

田中美

我只見過兩個男人流淚，一個是我父親，一個是我老鄉。

那年秋天，父親和母親背井離鄉到了青島，我一個人留在家鄉的縣城讀書。國慶節時，我坐火車去青島看望父母。當我輾轉到達父親居住的地方時，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家。母親說，父親去買菜了，聽說我要來，一早就提著籃子走了。

當我在市場上看到因常年酗酒而瘦弱不堪，連走路都搖搖晃晃的父親，正走過一個又一個菜攤買我最喜歡吃的西紅柿、菜花、黃瓜時，我并沒有向他走過去，我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看著他低頭挑菜，討價還價，然后晃著身子在人群中走動。他手里的籃子被擠得東倒西歪，我擔心他隨時有跌倒的可能。

十幾分鐘后，他終于買完了所有的東西，然后心滿意足地往回走。我迎過去想幫他提籃子，那一刻，他離我只有兩步遠。當他瞇著眼睛看到確實是他的女兒站在面前時，他突然扔下籃子，蹲在人群里哭起來。他雙手捂著眼睛，淚水順著指縫溢出。周圍的人都遠遠地看著父親，他們不明白父親為何而哭。而我知道，父親的眼淚里有背井離鄉的心酸，有對女兒的牽掛和疼愛，還有許多或許我不知道的委屈。我將父親扶到路邊，幫他拭干眼淚，然后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攙著他往回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可是我并沒有因此覺得父親低人一等。相反，因為那次流淚，我懂得了表面堅強的父親背后那一顆善良、慈愛而疲憊的心。

另一個男人的眼淚也是當眾而流，而且流得酣暢淋漓、真摯動人。

那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聚會，四面八方的人為著同一個文學夢而來。其中武老師是我的老鄉，也是這次活動的主要策劃者。在酒桌上，當武老師給他的老師敬酒時，眼里竟閃著淚花。我半開玩笑地說：“武老師，你好像要哭出來了。”接著，他的眼淚便毫無顧忌地在眾目睽睽之下跑了出來。那些透明的水滴晶瑩剔透，透著晨露的純真和真誠。

一個40多歲的男人，平時呈現給我們的都是成熟的笑容，那天，他卻將眼淚灑在酒杯里，灑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里。可是沒有人會覺得他的眼淚叫脆弱，更沒有人覺得他的眼淚不合時宜。相反，武老師的眼淚卻將一個男人表象背后的純真和對老師的愛表露得一覽無余。還有什么比眼淚更能表達一個男人真誠而博愛的心呢？其實那一次，我是第一次與武老師見面，但是透過眼淚，我仿佛已經認識他多年，這便是眼淚的力量。

人們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也曾說“只是未到傷心處”，我卻認為，男人流淚，是情到深處的自然流露，是愛到極致的最美表達。

徐冬冬摘自《洛陽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