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名叫“羊小膽”

納蘭澤蕓

“快來人啦，著火啦，快來救火啊！”那天，一聲接一聲急促的喊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二十四歲的小伙子楊曉黨正騎著自行車去上班，經過失火的樓房。

他抬頭一看，三樓的一個窗戶像一只怪獸的大口正往外吐著濃濃的黑煙。從那黑煙里爬出來一名六七十歲的老婆婆。

老婆婆被大火濃煙逼得無路可逃，正用力爬出窗外。可是窗外沒有她站腳的地方，她只好用力抓住窗框。幾分鐘過后，老婆婆力氣耗盡，從高處直墜而下，人們嚇得閉上了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人影一晃而過，人們詫異地睜開眼——老婆婆被一個小伙子牢牢抱在懷里，兩人跌倒在地上。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小伙子，向他豎起了大拇指：“楊曉黨，好樣兒的！”旁邊有人鳴不平：“啥？這還叫楊小膽，這分明是楊大膽嘛！”

從此，“楊大膽”就名聲在外，威震四方啦。但那次“楊大膽”也受傷不輕，左臂和右小腿都骨折了。醫生說“楊大膽”還算幸運的，要是老婆婆砸他頭上，那他小命也就懸了。

……

據說這是二十年前羊小膽同志的“英雄事跡”。我媽第一次對我說時，我壓根兒就不信。

我說：“媽，你快別往羊小膽同志臉上貼金了，就他那小膽子有幾兩，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

羊小膽是我爸，他大名是楊曉黨。

但我不叫他爸，我叫他“羊小膽”。外人有時愣一聽會覺得我這小屁孩咋直呼老爸名字呢，這時羊小膽就會呵呵笑著說：“我們家是民主之家。”

我之所以管他叫“羊小膽”，是因為我特看不起他那比綿羊還小的膽子。

當年，我媽難產。在聽醫生說就算馬上手術，孩子也可能因嚴重窒息而死亡后，羊小膽腿就哆嗦了起來，手更是抖得半天都簽不下手術知情書。醫生等得不耐煩，最后羊小膽求著醫生扶著他的手簽了個歪七扭八的字。

我被醫生從我媽肚子里掏出來時，被醫生用力一拍屁股才“哇”一聲哭了出來。幸運的是，我后來一切正常。

長到十三歲時，有一天我嚇唬羊小膽：“當時閻王爺把我一腳踢到陽間投胎，我覺得不好玩兒，想回去。閻王爺對我說，你可不能回來，你回來那個羊小膽會嚇死的，所以我就又回到陽間來啦。”

羊小膽連連點頭，說：“對，就算為了羊小膽同志，你也要一輩子健健康康。”

可小時候的我還是得打各種預防針，一看到穿白大褂的醫生和那可怕的長針，我就大哭起來。

如果是我媽的話，就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往那一摁，那長針就直接扎進我的屁股蛋子或者手臂，每次都能引來我的嚎叫。可要是羊小膽陪著，我只要一哭一叫 “我怕，我怕”，羊小膽就慌了：“好好好，咱不打針了，不打了！”他說著說著，聲音就拖了哭腔。

那個白大褂對羊小膽翻白眼：“小孩膽小也就算了，你這當家長的怎么也跟著添亂？”

上幼兒園時，我睡在上鋪，羊小膽求老師把我換到了下鋪，他怕我摔著；天氣突變，羊小膽一準會拿著我的衣服出現在幼兒園門口，他怕我凍著；幼兒園組織小朋友們去水上樂園玩耍，羊小膽一定會給老師打電話問我的情況，他怕我玩水溺著……

幼兒園小朋友都笑話我，氣得我回去對羊小膽說：“羊小膽，小朋友們都說你膽子比針尖還小！”羊小膽嘿嘿笑著說：“好好，爸爸改，爸爸改。”

可是我都上小學了，羊小膽還沒改。每年春游秋游，家長不能跟隨，羊小膽膽小的毛病就會犯。每次我們外出，給老師打電話詢問最多的那個人，必定是羊小膽。

我上學的學校離家也不算遠，穿過三條馬路就到了，中間要經過兩個紅綠燈。羊小膽每天都要送我上學后再去上班。他單位離家挺遠，送好我再去單位就有點趕。

讀四年級時，我就堅決不再要羊小膽送我。我說：“我都是高年級學生啦，羊小膽你不要再送我啦，我能行！”羊小膽搖搖頭：“車多，不安全，我還是送送你吧。”

“不用就是不用，羊小膽你的膽子怎么像芝麻粒一樣大，真是的！”我的倔脾氣一上來，羊小膽也無奈，只得依了我。

擺脫了羊小膽的束縛，我覺得很開心。我昂著頭走在路上，瞧，我長大了。

半個月過去了，我開始在羊小膽面前顯擺：“怎么樣，沒有你送，我不也好好的上學啦！”羊小膽笑著說：“是啊，咱們妞妞長大啦，爸爸高興。”

又一個清晨，我走在上學的路上。那天心情不是很好，我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

“嘀……”突然一聲怪嘯聲朝我迎面撲來，我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力量推到一旁。接著，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眼前呼嘯而過……

我坐在地上，腦子還在混沌著，只看見我的爸爸羊小膽側彎著身體躺在那里，地上有一攤刺眼的紅色！

我的腦子里“轟”的一聲炸了。

原來，我的羊小膽爸爸，不放心自己的妞妞獨自上學，又怕我嫌他煩，就每天悄無聲息地跟在我后面。當看到我沒注意到綠燈，而一輛轉彎的大貨車疾駛而來的一瞬間，他沖了過來……

羊小膽終于出院了，但要在家休養一段時間才能上班。

那天是星期六，我從畫畫培訓班回來，還沒進門我就嚷嚷：“羊小膽，羊小膽，瞧咱今天畫的畫吧，老師都表揚我呢！”

一進屋，看到幾個陌生人在屋里，我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羊小膽微笑著說：“妞妞，這是爸爸單位的叔叔們，來，叫叔叔。”我乖巧地叫了他們。

其中一個叔叔疑惑地問：“妞妞，你剛才叫你爸什么來著？”

我不好意思地笑，我媽說：“我家妞妞從小就跟她爸皮慣了，她笑她爸比綿羊還膽子小，就給她爸起了‘羊小膽這么個外號。”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那個叔叔說：“妞妞啊，你爸膽子可不小啊，他在單位是出了名的楊大膽。咦，登著你爸英雄事跡的報紙你沒看到過？叔叔是單位搞宣傳工作的，我那兒可保存著你爸的英雄事跡哦！”

過了幾天，叔叔又來了，還帶了一大疊報紙，上面有我爸的照片，還有我爸的許多事跡，什么單位里搶修危險設備啦，什么大膽革新勇于創造啦……

看著看著，我的鼻子忽然發酸，眼里一陣潮涌。

我上前緊緊抱住我的羊小膽爸爸，說：“我再也不叫你羊小膽了，我要叫你‘最親愛的老爸！”

編輯/青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