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西方,公民概念的主體成員、權利內涵、地理外延隨著歷史不斷地演變。在主體成員方面,公民由最初的少數特權階層逐漸拓展為全體國家成員;在權利內涵方面,公民從單一的政治權利發展為多元權利;在地理外延方面,突破疆界限制出現了超國家的公民概念。這三個方面構成了完整的當代公民概念。
關 鍵 詞公民;主體成員;權利內涵;地理外延
作者簡介 李惠,香港教育學院管治與公民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公民”一直是一個充滿爭議的詞匯[1],以致美國學者史坷拉感嘆道:“再也沒有哪個詞匯比‘公民這個概念在政治上更為核心,在歷史上更加多變,在理論上更具爭議?!盵2]公民一般被界定為作為一國成員的法律和政治身份,以及所被賦予的權利與義務。在這一規定性概念下,西方公民的主體成員、權利內涵、地理外延隨著時間、空間不斷拓展,逐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公民(公民身份)理論。本文試圖從公民的這三個維度出發,探尋西方公民觀念的演變,以便更清晰地認識“公民”的“三位一體”性。
一、公民的主體成員:
從特權階層到普遍的個體身份
在古希臘時期,公民是一個特權階層,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有資格成為公民。這部分人必須符合以下條件:首先,父母是城邦自由民的成年男性。如此限制把大量的未成年人、老年人、婦女、外邦人、奴隸工匠排斥在公民范圍之外[3]。其次,擁有一定的財產。擁有一定的財產既是成為公民的一個條件,也是參與公民生活的一種保障。梭倫在改革時提出按照財產的多少將雅典城邦的公民分為四個等級:500蒲式耳階層、武士階層、士兵階層及勞動者階層。第一、二、三階層的人可以擔任國家的主要官職,第四個階層的人不能擔任公職。不過,各等級公民都有權利參與公民大會,成為陪審員,參與城邦政策的制定及法律審判。最后,參與公共政治生活。亞里士多德認為“單純意義上的公民,就是參與法庭審判和行政統治的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要求”[4]。參與政治生活是公民最大限度地實現自身,成為一個好公民的重要途徑。需要指出的是,古希臘的公民概念是以雅典這個小城邦為前提的,即在這個地理面積很小、人們彼此了解的小城邦中,具有公民資格的人雖然占總人口的大部分,但總體數目還是很少的。他們可以在規定時間里很快地聚集在廣場上直接地參與政策的制定或一場審判。[5]這時的公民對城邦規模及總體公民數目有嚴格的限制,超過一定限制,公民這一身份甚至城邦民主將很難維持。
古羅馬公民與古希臘公民有很大的不同。在羅馬王政時期,居民分為兩部分:貴族是完全意義上的公民,享有政治權利,承擔服兵役和納稅的義務。平民、被保護人以及奴隸既不享有政治權利,也無需承擔服兵役和納稅的義務。后經改革,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均按財產多寡來確定其社會地位。改革雖然使平民的地位有所改善,但平民仍不能享有與貴族同等的權利。到了共和國時期,平民為維護自身的利益與貴族進行了激烈的斗爭,逐漸取得與貴族同等的公民資格。之后,隨著羅馬帝國的擴張,羅馬公民不再局限于城邦內的居民,而是擴展到帝國境內的所有自由民。但是,從公民的主體構成來看,公民依然是成年自由民男子,婦女和奴隸依然不享有或部分地享有公民資格。[6]
歐洲中世紀時,教會和封建君主是國家和人民的主宰,個體只是上帝的子民、封建君主的臣仆,而不是公民。直到十一世紀晚期,在新興城市中,一部分從事生產和貿易的居民,主要包括城市商人、自由民、手工業者、律師和學徒,積聚了大量財富。他們漸漸在國家經濟生活中崛起,成為貴族、僧侶之外的第三種力量,即市民階層。經濟上的優勢使市民階層追求更多的自由及政治權利。他們不斷通過武裝斗爭或贖買等方式取得城市的自治權,開始成為一支獨立的力量出現在政治舞臺上。市民階層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經濟人,他們對自身權利的要求源于其商業的原因。正是這些經濟上的要求促使他們積極地參與到城市的政治活動中來,成為國家政治的參與者?,F代意義上的公民概念正是在這種市民概念的基礎上出現的。[7]
到了十七、十八世紀,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迫切需要大量自由、獨立的雇傭勞動力。而以血緣和宗法關系為基礎的封建制度,只能產生具有依附人格的臣民,而不是公民。于是,西方爆發了一系列革命,推翻了封建專制制度,建立了資產階級制度,并以法律的形式將體現資產階級要求的自由、平等、獨立等理念確立下來。李榮安和福特把這一階段的公民稱之為“liberal citizenship”,人民通過一系列的革命從而獲得權利成為公民。[8]在這個階段,公民范圍和數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拓展。法律規定只要是國家的居民,不論等級、家庭出身和財產多寡,原則上都是公民。
到了現代,“公民”作為一種法律概念被確定下來。國家通過法律(一般是憲法)確定其成員的公民身份及其所享受的權利和應承擔的義務。這是因為從18世紀開始,“國家”和“民族”這兩個詞語開始聯系在一起,“公民”一詞脫離了城邦的意味,附屬于國家。公民是國家的公民,國家是由公民組成的。國家保護公民的權利得以實現,而個體則要履行作為一個公民的責任與義務。從表面上看,如今公民已經失去了它最初的特權資格本質,實現了人人都是公民。但是這種實現僅僅是法律層面上的,在現實中是否每個擁有國籍的國家成員都平等地擁有權利和義務,這依然是一個問題。法律上的規定更多是一種形式,關鍵是其內涵能否真正實現。
二、公民的權利內涵:從單一到多元
在西方,公民的權利內涵是隨著時間推進而拓展的。大體來說,公民的權利可分為三代[9]:
第一代,民事權利與政治權利。民事權利是個體自由所必需的,包括人身自由、言論自由、思想與信仰自由、個體財產權以及司法訴訟權。根據馬歇爾的論述,這兩大權利發展主要發展于十八、十九世紀。民事權利是自由主義公民傳統所強調的中心,其核心是依法治理。一國之內所有公民都平等地享受法律所規定的民事權利,當其權利受到侵害時,則可訴諸法庭尋求保護。政治權利就是個體參與政治事務的權利,如作為政治權威團體的一名成員,或是作為這個團體成員的選舉者。政治權利既是自由主義公民傳統的核心,也為共和主義公民傳統所強調。個體通過參與各種選舉從而參與到國家的政治決策當中,真正實現其權利。民事權利與政治權利互為依賴,民事權利保障了每個公民能夠有充分的自由來處理個人事務,而民事權利的實現則依賴于公民有平等的政治權利,參與到與他的生活直接或間接的關聯著的政治事務中去。[10]
第二代公民的權利包括社會權利與經濟權利。社會權利與經濟權利組成馬歇爾所謂的公民身份的社會要素。社會權利指賦予個體的社會福利,包括教育、住房、健康方面的權利。經濟權利則指個體在市場上的消費權、獲得勞動報酬的權利、參與勞動管理及獲得社會經濟福利的權利。社會權利與經濟權利主要發展于二十世紀。二者是物質性的權利,是個體得以生存的基本保障,是公民民事權利與政治權利實現的前提條件。社會權利與經濟權利的實現依賴于國家的教育體系和社會公共服務體系。法律對社會權利與經濟權力的保護是有限的,但目前也缺乏一個非法律的保護體系來確保公民的社會權利與經濟權利的真正實現。大多數社會權利與經濟權利的實現是與公民個體聯系在一起的,即國家賦此權利于公民個體,但其具體實現卻依賴個體自身。教育權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國家法律規定每個人都有受教育權,但具體到個體自身,他或她卻依然可以自我決定是否去實現這一權利。在這過程中,國家的法律體系只能為其教育的權利的實現提供公平的機會與條件,在義務教育之外不能強迫個體去接受教育。
第三代公民的權利包括文化權利、環境權利等。馬歇爾在1949年對第一代和第二代公民的權利進行了經典而詳盡論述,但在1949年之后的西方世界,新的移民浪潮、全球環境等一系列新的問題出現,不斷挑戰以往的公民權利內涵。如新移民對傳統文化融合的反對,呼吁尊重民族、文化特色,保持文化的多元性。而在面對全球環境污染問題時,僅靠一國之力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因為環境污染的影響范圍往往超過國家界限,需要世界各國通力合作,才能取得理想的效果。這些問題是馬歇爾當時所沒有預見到的,因而他未將這些問題納入公民權利的考慮范圍之內。因此,到了二十一世紀,公民的文化權利和環境權利開始擴展。文化權利是針對不同的種族、文化、民族和語言的群體提出的,認為少數民族族群有權利保持特有的文化和語言特色,從而獲得真正的平等。文化與族群權利的加入既拓展了馬歇爾公民權利的內涵,也體現了公民是一個漸進性概念,它的拓展以促進社會平等為目的思想的體現。[11]此權利通過《世界文化多樣性宣言》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兩個國際性文件得到了法律上的確認。環境權利則強調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當個體因環境污染而受到傷害時,則有獲得賠償的權利;另一方面則強調各國之間通力合作,保護地球環境,為了我們的鄰國,也為了下一代。
三、公民的地理外延:從一國到全球
十八世紀西方國家開始探討國籍是否為公民的標準?!肮瘛币辉~從此便和民族國家聯系在了一起,限定在一國的地理疆域之內。到了十九、二十世紀,伴隨著全球化,跨國政治經濟組織的出現,移民浪潮的興起,公民身份不再受到國家地理疆界的限制,出現了“超國家區域性公民”與“全球公民”的概念?!俺瑖夜瘛备拍畹奶岢稣進ary Rauner認為,這個概念不再將公民作為一國成員,而是把個體作為一個獨立的人而存在。[12]
首先,在歐洲,隨著歐盟的建立,歐洲公民這種全新的超國家區域性公民出現。這種公民雖然不是法律意義上的,但卻被歐共體和歐盟委員會所承認,并在1961年之后經常出現于歐盟的文件中。這種公民在歐盟通過四種形式得到發展:第一,歐洲人權法庭的建立和《歐洲人權公約》的通過,使保障歐洲公民人權成為現實?!稓W洲人權公約》第25條明確規定:委員會可以受理由于締約國一方破壞本公約規定而致受害的任何個人、非政府組織或是個人團體向歐洲理事會秘書長提出的申訴。第二,歐洲議會成立,歐洲公民可以參與議會選舉。起初歐盟的公民是通過本國議會參與選舉,但隨著歐洲通訊委員會的建立,讓歐盟公民直接參與歐洲議會的選舉成為可能。第三,《馬斯特里赫特條約》將歐洲公民這一形式制度化?!恶R斯特里赫特條約》第8條規定了作為一個歐洲公民所具有的權利:歐盟公民無論居住在歐共體的哪個成員國,在歐洲選舉和市政選舉中都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承認任何公民有在歐洲議會請愿的權利。[13]
其次,世界公民這一觀念由夢想變為現實。世界公民概念最早見于斯多葛學派的論述中,但此時這種公民僅僅是一種烏托邦夢想。到了文藝復興時期,新斯多葛學派論述學派再次提出世界公民的觀念,其中最有影響的當屬Justus Lipsiu,他宣稱“整個世界是我們的國家”[14]。在啟蒙運動時期,世界公民這一夢想受到洛克與康德等大思想家鐘愛。洛克在論自然法則時提出:“人類是屬于一個共同體,他們組成了一個區別于其他生物的社會?!盵15]康德提出三種類型的法律,其中第三種就是全球法律。這種法律建立在兩個基本原則基礎之上:第一,隨著人類的遷徙,所有的人類都有權利受到他所到達的任何國家的禮遇;第二,因為存在一個共同體,世界任何一個地方的人濫用其權力都會被其他地方的人感受到。第二個原則所強調的全球公民責任在今天特別受到關注。到了十九世紀,兩次世界大戰使世界公民的對立面國家主義和民族主義受到過度的宣揚。國家之間的敵意沖突大增,世界公民的觀念很難找到其發展的空間。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受到全球利益驅使以及聯合國這一全球性政治組織的作用,全球公民的觀念再次被提出。到了二十世紀,世界公民真正從夢想變為現實。這是因為,一方面全球環境問題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保護環境、可持續發展需要全人類的共同努力。共同的實現責任,讓世界公民不再是一個口號。另一方面,隨著冷戰的結束,兩大政治陣營對立的局面消失,更多全球性合作組織出現,讓國家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一個世界共同體“地球村”已經形成,這讓世界公民有了其存在的客觀條件。在當前世界公民的實踐中,聯合國這一全球組織發揮著重要的實際重要。特別是其1948年通過的《人權宣言》明確規定了作為一個世界公民所具有的基本權利。在此基礎上,聯合國人權組織積極在世界各國發動人權運動,采取各種措施保護弱勢群體作為世界公民的基本權利,這讓“世界公民”一詞真正走入平常人視野,也讓世界公民真正成為一種現實。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公民概念在西方社會的發展基本上是隨著歷史的發展而發展的。公民主體成員方面的發展主要集中于古希臘時期到十七、十八世紀,在這一漫長的歷史中,公民的主體成員隨著個體不斷爭取與斗爭不斷擴大增加,從最初少數的特權階層、貴族,到大量自由民、城市市民的加入,再到所有國家成員都成為公民。到十八世紀,公民的主體成員已經基本上確定為所有的國家成員。在此之后,關于公民的爭論與發展就開始轉移到其權利的內涵及地理外延之上了。公民的權利從十八世紀追求個體自由民主的民事權利,到十九世紀拓展到政治權利。到了二十世紀,公民權利則由政治領域拓展到經濟社會領域,把經濟與社會這類物質權利也包括在內。到了二十一世紀,面對新的全球移民和環境問題,文化權利與環境權利的概念開始出現。在公民的地理外延方面,十八世紀開始確定以國籍、國界作為公民的地理外延,但到了十九、二十世紀,受全球化的影響,公民的這一地理外延逐漸被打破,超國家的區域性公民與全球性公民概念開始出現。
由此可見,在西方,公民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概念,但其發展卻一直圍繞主體成員、權利內涵、地理外延這三個方面。這三個方面構成了一個一體化的公民概念。我們在理解公民這一概念、進行公民教育課程的設計及教學時,一定要全面地看待公民的這三個維度,同時必須認識到這三個維度的具體內容并非一成不變,而且在不久的將來,其必將出現新的發展延伸。
參考文獻:
[1]Beck.Morality and Citizenship in Education[M].London: Cassell,1998:102-106.
[2]Shklar.American Citizenship: The Quest for Inclusion[M].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1:1.
[3]Aristotle.The Politics[M].London:Penguin Books,1962:39-42.
[4]亞里士多德.亞里士多德全集:第9卷[M].苗力田,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74.
[5]Heater.A Brief History of Citizenship[M]. 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4:18.
[6]張博穎,陳菊.西方公民觀與公民道德觀的歷史演變:從古希臘羅馬時期至17、18 世紀[J].倫理學研究, 2004(6):88-94.
[7]張鎮鎮.公民概念的變遷與人的發展[J].學校黨建與思想教育,2010(5):65-67.
[8]Lee,Fouts.Education for Social Citizenship:Perception of Teachers in the USA, Australia,England,Russia and China[M].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2005:45.
[9]Oliver,Heater.The Foundation of Citizenship[M].New York,London,Toronto,Sydney, and Tokyo,Singapore: Harvester Wheatsheraf,1994: 50-55.
[10]Marshall,Bottomore.Citizenship and Social Class[M].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2:40.
[11]Banks.Diversity,Group Identity,and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a Global Age[J].Educational Researcher,2008(37):3.
[12]Rauner.Citizenship in the Curriculum:The Globalization of Civics Education in Anglophone Africa:1955-1995[M].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 1997:104-107.
[13]馬斯特里赫特條約,1991[EB/OL].[2013-01-01].http://baike.baidu.com/view/9909.htm.
[14]Lipsius.Two Books of Constancie[M].New Brunswick: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39:96.
[15]Locke.Two Treatises of Civil Government [M].London:Dent,1965:80.
責任編輯/劉 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