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范才+王晨仿
近日,就城市的特色和發展,以及自己對這個城市的感悟等話題,繁忙的成都市長葛紅林接受了《瞭望東方周刊》的獨家專訪。
世界想知道成都的“奧秘”是什么
《瞭望東方周刊》:作為市長,你認為2013財富全球論壇選擇在成都舉辦的原因是什么?
葛紅林:為什么是成都?這應該是自2012年4月9日,《財富》主辦方在北京宣布選擇成都為2013財富全球論壇舉辦城市后,我被問到過的所有關于論壇的問題中,頻率最高的一個。
事實上,這個問題我在很多場合都回答過,包括當初由《時代》雜志全球主編史坦戈、《財富》雜志總編輯蘇安迪、論壇高級顧問倪德慕牽頭組成的10人考察團到成都來考察論壇選址時,我實際上也是按照這樣的思路來“勸說”他們的。
過去有人評價中國有些地方的城市像歐洲、農村像非洲,但成都不是這樣。這些年,成都在城鄉一體化發展、縮小城鄉差距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很好地實現了城鄉同發展共繁榮,許多積極探索也在全國范圍內得到了廣泛認可。今天,如何實現城鄉一體化發展,已成為許多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都面臨的棘手問題,到中國的全國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成都來,與會者們一定可以找到更多答案,這也肯定是很吸引世界各地嘉賓的一個重要亮點。
《瞭望東方周刊》:成都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是休閑城市,因此有些人對財富全球論壇在成都召開感覺到意外。這是否意味著隨成都經濟地位的增強,成都的定位要有所改變?你對成都的定位是什么?
葛紅林:我已經在成都工作和生活了12年,擔任成都市市長也有十年多了,對成都的“慢生活、快工作”方式有著最直接而真切的感受。成都人天性樂觀,熱愛生活,喜歡休閑,在生活中的確有“慢”的一面,但真正干起工作來,絕不比國內甚至全世界任何一座城市“慢”。沒有快節奏,高效率的工作,成都也絕對不可能取得今天這么多令人矚目的顯著成就。如果你有機會到成都高新區的高科技企業去走走看看,去更深入地了解成都現代產業中“現代人”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我想你對成都的“慢生活、快節奏”一定會有更深刻的印象。
至于成都的定位,隨著城市的不斷進步發展,成都自然也會不斷地被國家賦予更高的定位要求。2011年,國務院批復的《成渝經濟區區域規劃》明確了成都的最新發展定位,就是要建成城鄉一體化、全面現代化、充分國際化的大都市。實際上,單論中心城區的話,所謂“全面現代化、充分國際化的大都市”在今天的中國其實有不少城市包括成都都基本上能夠或者已經做到,但要強調在城鄉一體化基礎上的全面現代化和充分國際化呢?客觀地講,這個定位要求就很高也很難了,這也將是成都在今后較長一個時期內奮力追求的目標。
“我是準備好了掉腦袋的”
《瞭望東方周刊》: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應該是你任期遭遇的最大挑戰,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
葛紅林:地震發生時,我正準備會見一家世界500強企業的客人,走到距離會見廳5米時,會見廳的門開始劇烈抖動。我意識到應該是發生嚴重地震了,我中斷會見馬上就趕到了成都市應急聯動指揮中心,打開近些年已建成覆蓋全市的“天網”視頻監控系統實時查看。當時的成都街頭,聚集了數百萬惶恐不安的市民;同時,各種傷亡信息不斷傳來,全國各地的救援力量也很快開始向成都聚集。
成都是毗鄰震中最近的特大中心城市,因此成都的有序和正常運轉成為抗震救災體系中最為關鍵的因素之一。我作為市長,應該說是歷史把我推到了這樣一個位置。你知道當時四川省、市其他主要領導同志已經陪同緊急趕赴災區的中央領導在極重災區都江堰一線指揮救災。
《瞭望東方周刊》:這么大的地震應該是誰也未曾預料到的,作為市長當時決策的挑戰是什么?
葛紅林:地震是下午發生的,到天色漸暗時,成都街頭上依然是驚慌不敢回家的市民。這個時候,所有市民都希望聽到一個來自政府或者是專家的肯定答案,但沒有人現身回答。
這個時候最保守的做法是把專家學術性的說法原封不動地告訴市民,如何避險由市民自己決定。可以說,當時作不作決定、作什么樣的決定,完全取決于我。但這個時候市民心理的安撫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在抗震救災的大局面前無論如何必須確保中心城區不能亂。最終我還是拍板決定發表一個電視講話,明確告知市民除危房外,當晚都可以進室內正常休息。這在當時是最關鍵、最核心也是責任最重大的一句話,也是當時市民最想聽到的一句話。
《瞭望東方周刊》:為什么敢作這樣的判斷?
葛紅林:發表電視講話前,市政府秘書長還特意提醒我,是不是需要把所有在家的領導都召集起來開會,對講話內容集體決策。我否決了。
我是學材料科學的,成都的地質結構我也很清楚,成都平原沉淀著厚厚的一層鵝卵石和沙土,從材料科學角度講,這種雙相材料具有優良的吸能和阻尼性能。此外,綜合當天媒體報道和自身體驗,判斷這次地震是兩大板塊間剪切造成的,使得平行斷裂帶的長軸方向影響很大,而成都中心城區受到的影響較小。
當時為驗證自己的分析,我還找了省、市地震局的專家征詢意見,雖然得到贊同,但專家們難以出面明確表態。所以最終我還是自行拍板決定,勸告市民當晚就可以放心回家。作這個決定是很艱難的,我記得在當晚電視講話后不久舉行的成都市抗震救災指揮部會議上,我說過真要出了事,我是準備掉腦袋的。
堅守同流不合污的工作底線
《瞭望東方周刊》:2001年,你到成都時是當年中央、國家機關和中管企業干部到西部地區的第一批126名掛職鍛煉干部之一。后來有沒有想到過會留下來當三任成都市長?
葛紅林:確實沒有想到。我還記得那年是在10月25日,中組部召集我們這批掛職干部開會,我作為掛職干部代表還在會上作了發言。過了5天,我就飛到成都,組織上安排我擔任市委副書記。過了一年半,組織上確定我為成都市長候選人,我也沒有想到。當選市長后,我給自己的要求是甘當一個職業化的市長。當初我給自己設定的“職業目標”就是:做好第一任期、實現本科畢業;爭取做到第二任期、達到碩博連讀。
《瞭望東方周刊》:好像你當市長一直有隨時做工作筆記的習慣?
葛紅林:這是我的習慣,或者說我是將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引入了社會科學。比如,這十年我的每一條批示都可以輕松地查到。我的做法是每作出一個批示,就讓工作人員復印一份,然后放到一個專門的檔案盒里,年底的時候裝訂成冊,再編成索引,一年一冊。市民寫給我的信、市長熱線每天整理出的電話記錄、信訪局報告的信訪線索,我做市長的這十年每一件回復、批示、督辦過的事項也同樣依照類似辦法一一整理。
《瞭望東方周刊》:我聽說包括每天見什么人都會詳細記錄,這是當市長的經驗之一嗎?
葛紅林:讓秘書記錄我每天的活動日志,在我從寶鋼調到成都擔任市委副書記后就開始了,當時是嘗試著把企業記錄工作日志的理念引入地方工作,通過讓第三方記錄每天的工作歷程來進行自我督促。
你現在翻我這十年的活動日志,我基本上還算是做到了“5+2”和“白+黑”,你也能看出來我也沒有睡午覺的習慣。由第三方客觀記錄活動日志,還有一個好處是可以更好地約束我不干與工作無關的事,更不能干那些見不得陽光的事。要是干了見不得陽光的事,你還敢讓他人每天都作記錄嗎?
《瞭望東方周刊》:我知道,你早就提出過市長應該當城市CEO,也設想過評選“市長院士”。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葛紅林:我是向中國工程院的一位領導建議過,既然其他的工程管理能納入工程院的管理學部,那么城市工程管理更有理由被納入,由此就可以開辟“市長院士”的申報和評選。
這不同于“院士市長”,后者是當選院士后再去當市長,而我說的“市長院士”可以成為一個新的工程管理分支。這樣做的意義在于吸引全社會更多力量重視城市建設和管理的科學研究,同時也可能激發市長們不去在意城市及市長行政級別的高低,而把市長崗位真正當作學問來研究、當作職業來從事。
《瞭望東方周刊》:這算是您當市長的理念之一嗎?
葛紅林:我在這一套整理出來的系列工作資料中,有一冊就叫“理念與方法”,市長的律、德、略、策、韌、悟,其中的每一部分我覺得都應該是所謂市長理念的組成部分。
我比較喜歡“哲學+數學”的那種工作理念。哲學使人深刻,數學使人精確,如果能夠把二者有機結合起來,哲學思考、數學工作,做到剛柔并濟,既能辯證地看待問題又有縝密的邏輯思維能力,既有開闊的工作思路又有嚴謹的工作作風,就一定能把事情做好、做優。
比如再具體到政策制定,不是一刀切而是切一刀。政府應該多方面周全考慮,具體問題具體解決,要科學地切一刀,而不是魯莽地一刀切,否則結果往往是問題沒解決,反而造成更多其他問題。
《瞭望東方周刊》:做了十年市長,你是不是也有一套自己獨特的“為官之道”?
葛紅林:沒有什么獨特的,要有的話那就是從善向上,做善事,積官德。一個人,接受了公眾的信任,投身于為公眾服務的事業,就應該把自己看作“公眾的財產”。中國歷史上“丞相無私事”的訓誡,對今天的我們依然管用,也是當代市長必須的品質,處于官場,我覺得應該堅守同流不合污的工作底線,不合上級的污、不染同級的污、不沾下級的污。
其實,我一直只是一名做事者,告訴自己要有做事的心態和狀態,以及追求做事的干凈。如果要談什么追求的話,那就是讓成都的城市價值不斷實現提升,讓成都人民的幸福感高于和遠高于時代的平均溫度,并在我的服務任期內感到更加的“巴適”和“安逸”,我想這就是我追求的成都市長的價值吧。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