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的人生

申姜

我媽是個很單純的人。我總納悶，她這樣的人是如何平平安安活到現在還沒被人賣了的。但現實告訴我：單純之人，自有其生存之道。

她生在一個非常樂觀的家庭，家里孩子多，正值中國物質最匱乏的年代，所有人都為求生存苦苦掙扎，但媽媽回憶那個年代的事情卻相當快樂。比如，我三姨餓得不行，偷偷把豆角里的豆子剝出來，煮熟后穿成串兒掛在脖子上當項鏈，饞了就吃一顆。比如，每逢周末全家總動員做家務，上午把所有孩子洗干凈，下午把所有孩子的衣服洗干凈。外公外婆累得不行，還不忘買點兒最便宜的豬頭肉或者豬尾巴，刮毛切塊，加白菜熬上滿滿一大鍋，晚上全家人圍坐一圈，吃得心滿意足。

后來媽媽插隊下鄉，樂呵呵地勞動了好幾年，眼瞅著快到30歲了，還準備繼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別人都替她著急，這么大的姑娘，不結婚，也回不了城，將來可怎么辦呢？生產隊長實在沒辦法，硬著頭皮跑到管事的部門蹲了好幾天，上面的人只好給了他幾個回城上大學的名額。媽媽什么心都沒操，復習了幾個月，考上大學順利回城。

大學畢業后，別人托人情找關系，媽媽照例什么也沒管，因為學習成績優異，輕輕松松進了研究所。其他同學嚇了一跳，說：“看不出來啊，你也能找到這么好的工作。”媽媽懵懵懂懂地問：“不是學校分配的嗎？”倒把對方問住了。

單純地活著需要好運氣，但生活哪能總是甜的？媽媽最牛的地方在于，她只管做好眼前的事，好的牢牢記著，不好的就選擇性地忘掉。

因為爸爸常年出差，媽媽獨自撫養孩子，被生活擠兌得不輕。單位年終分魚，別人家都是丈夫出馬，往肩上一扛就走，她卻要獨自拖回幾十斤的活魚，往大盆里一放，想著養到周末給親戚們分點兒。過不了兩天，養魚的水臭得要命，作為衛生標兵，她哪里受得了這個？半夜里，她把大盆拖到房前換水，誰知道魚的戰斗力驚人，順著水流玩起了“越獄”，滿院子噼里啪啦地亂跳。我那時還小指望不上，夜里又冷，她情緒失控差點兒崩潰。站在孩子的角度，半夜抓魚玩的經歷簡直太有意思了；可站在女人的角度，你能理解她一個人面對窘境且無人依靠的凄涼嗎？

又過了幾年，她的工作遇到重大挫折，被發配到了圖書借閱室。但媽媽仍是歡歡喜喜地服從了安排，還很可愛地定期張貼“不還書黑榜”，將領導們的大名廣而告之。

從此，我真心覺得媽媽不只是單純，還很有勇氣。她不逃避，不懂得趨利避害，每逢險境，她會由內而外迸發出驚人的銳氣，一條道走到底，還樂在其中。

媽媽樂觀地相信人性中美好的東西，相信生活必不會辜負她。于是生活彎彎繞繞，有得到，有失去，但也沒有虧待她。這樣的一生，活得單純、坦蕩又自我，多好。

（摘自《讀者·原創版》2013年12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