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江

岳母剛剛過完66歲生日,就被查出得了帕金森癥,從此臥床11年,直至去世。
岳母剛剛病倒那陣子,兒女們輪流伺候。那時候岳母還能說話,一到春節全家人聚餐,她就躺在床上給我們召開“年終總結表彰大會”。會上她列舉:誰誰最孝順,誰誰護理技術最佳,哪個需要加強培訓,哪個提出嚴重警告,搞得家里笑聲鼎沸。
每當這時,岳父就站出來打圓場:“得了得了,你少說幾句吧!依我看,孩子們的表現都不錯。哪個來得最勤,哪個挨罵最多,你們說是不是?我宣布:今年護理你媽這項任務,集體一等功!”又是一陣爆笑。
病倒的第八個年頭,岳母不會說話了。剛開始,她還能用一只手艱難地比畫,護理她的兒女們能勉強弄個半懂。再往后,她那只能動彈的手也舉不起來時,我們的護理工作徹底進入“盲區”。每當岳母表情痛苦,當班的子女便急得團團轉。一會兒喂水,一會兒喂飯,要么拎個便盆就往老太太身下墊。弄得岳母搖頭,閉眼,哇哇亂叫,整個家亂成一鍋粥。
就在一家人束手無策時,又是岳父挺身救駕——只見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只玩具膠皮豬,小豬的屁股上還鑲著一枚銅哨,用手輕輕—捏,小豬就會發出歡快的叫聲。
岳父輕輕掰開岳母的手指,將小豬放入她掌中,然后伏在岳母耳邊輕輕交代一番,岳母臉上的痛苦表情立刻消失了。
之后的日子,岳母家的臥室里,除了蕩漾著歡聲笑語外,還時不時伴隨著膠皮豬美妙的叫聲。或是兩長一短,或是兩短一長,忽高忽低,音節錯落。
每當小豬一叫,岳父必定“呼”地一下起身,用最短的時間來到岳母床邊護理。要么喂水,要么接尿,要么清痰,要么吃藥,要么翻身,要么洗澡……從來沒出過錯。
從這以后,護理岳母的重任基本落到岳父一個人肩上,其他人只能打打下手。
岳母去世前一年已病入膏肓,連捏小膠皮豬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是岳父仍能憑借岳母的種種細微動作,判斷出該做些什么。
我茫然地問岳父有什么竅門,岳父瞅瞅我,淡淡地說:“這是丈夫的功課,只要想當個好丈夫,誰都能做到。”
岳母去世后,岳父一下子就病倒了,大家傾盡全力才把他搶救回來,又慢慢把他將養硬實。兩年以后又經過百般勸說,給他找了老伴。
有一天中午,繼岳母拿著小膠皮豬把玩,玩著玩著她順手捏了兩把。不料,正在外間午睡的岳父一下子起來,直奔小棚子,拿著便盆就往里屋跑。當他看到床上坐著的是后老伴時,才緩過神來,連聲道歉。
繼岳母曉得就里之后,眼淚滾滾而下,拉著岳父的手說:“老頭子,我不怪你。我哭的是,我和你家老姐姐都是有福的人啊!”沉默良久,又說:“把這只小豬給我吧……”
(梁衍軍摘自《東方劍》2013年11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