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 華
(作者系中國中共黨史學會會員,湖北中共黨史學會和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理事,中共湖北省委黨史研究室副巡視員)
張國燾違反中央決議,直接下令右路軍南下,令陳昌浩大吃一驚。他找徐向前商量。
徐向前看過電報,長久不語。他注意到電報中沒有提及轉呈中央,覺得不妥,說:“這樣重大的事情,不向中央報告不行,你還是跑一趟吧!”
前敵總指揮部設在潘州(明置潘州衛,1914年后為松潘縣的一部分)一座喇嘛教的經堂里,黨中央駐在巴西。兩地相距不遠,陳昌浩騎馬一頓飯的時間就到了。
毛澤東看完電報后,問道:“昌浩同志,你個人意見怎樣呢?”
“我同意黨中央的北上方針,左路軍應向右路軍靠攏,紅軍宜合不宜分,特別是北去的路上有胡宗南、馬鴻逵重兵擋道,只有合兵北上才有破敵的把握?!标惒茮]有改變北進的態度。
毛澤東往深處問道:“萬一達不到這個目的怎么辦呢?”
陳昌浩最不愿意涉及的就是這個問題:“還是應該力爭左右兩路紅軍共同北上?!?/p>
毛澤東從他避而不答的態度中看出了保留,提議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并請徐向前列席。
由于周恩來患病在床,不便移動,9月8日晚,會議就在他的住所召開。徐向前到時,毛澤東、張聞天、博古、王稼祥、陳昌浩都已在座,周恩來躺在床上。毛澤東說:“就等你來了?!比缓?,他拿出一份已經擬好的電文,提請政治局討論。大家都沒有意見,毛澤東請陳昌浩和徐向前表態。
陳昌浩說:“同意電報的內容,建議力爭左右兩路軍一道北上?!豹q豫了一會,他又補充道:“如果不成,是否可以考慮南下。”
毛澤東特地問道:“向前同志的意見呢?”
徐向前說:“我同意中央的意見?!?/p>
會議決定以與會七人名義致電左路軍,詳細分析南下的弊端,規勸他們重新北上。
(一)左路軍如果向南行動,則前途將極端不利,因為:
(甲)地形利于敵封鎖,而不利于我攻擊,丹巴南千余里,懋功南七百余里均雪山,老林,隘路。康□天蘆雅名邛大直至懋撫一帶,敵壘已成,我軍絕無攻取可能。
(乙)經濟條件,不能供養大軍,大渡河流域千余里間,術(?)如毛兒蓋者,僅一磨西面而已,綏崇人口八千余,糧本極少,懋撫糧已盡,大軍處此有絕食之虞。
(丙)阿壩南至冕寧,均少數民族,我軍處此區域,有消耗無補充,此事目前已極嚴重,決難繼續下去。
(?。┍泵姹粩撤怄i,無戰略退路。
(二)因此務望兄等熟思審慮,立下決心,在阿壩、卓克基補充糧食后,改道北進。行軍中即有較大之減員,然甘南富庶之區,補充有望。在地形上、經濟上、居民上、戰略退路上均有勝利前途。即以往青、寧、新說,亦遠勝西康地區。
在大家焦急地等待復電的時候,毛澤東又提出一個問題:“七人聯名的電文去后,如果張國燾一意孤行,我們怎么辦?”
問題出乎大家的意料,顯然誰也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
毛澤東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有兩種選擇,一是我們跟他走,萬事都聽他的。二是三十六計走為上,我們率先北上?!?/p>
這是毛澤東第二次提率先北上了。在七人聯名的電報中,毛澤東已經提到:“弟等擬于右路軍抽出一部先行出動與二十五、六路軍配合行動。”
這實際上也就是后來紅一方面軍的行動藍圖。從當時右路軍的兵力配置上講,林彪率領的紅一軍團處于開路先鋒的位置,這抽出一部自然包括了紅一軍團。還有哪些部隊,毛澤東沒有明說,但他一定有了腹案。
毛澤東常說,他一生只搞陽謀,不搞陰謀。他的陽謀磊落大方,每每能夠起到料敵制先的神效。
9月9日,張國燾拒絕了中央的勸告,致電中革軍委,堅持“趁勢南下”的主張,同時又背著中央密電前敵總指揮部政治委員陳昌浩,令其率右路軍南下,企圖分裂和危害黨中央。擔任前敵總指揮部參謀長的葉劍英看到電報,立刻報告毛澤東。毛澤東、張聞天、周恩來、博古等,經緊急磋商,為貫徹北上方針,避免紅軍中可能發生的沖突,決定率右路軍中的紅一、紅三軍團和軍委縱隊迅速轉移,脫離險境,先行北上。
這時,彭德懷來找毛澤東等中央領導,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是不是有做俘虜的危險?”
毛澤東沒有馬上回答。
彭德懷又問:“如果要打響怎么辦?”
政治局成員面面相覷。
彭德懷合盤托出自己的想法:“我們不擁護張國燾南進的方針,現在林彪和聶榮臻離我有兩天路,就剩三軍團,陳昌浩如果用武力手段解散三軍團怎么辦?為了避免兩軍內訌,在必要時可不可以扣押陳昌浩、徐向前作為人質?”
毛澤東答道:“不可!”
9月10日凌晨,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來到紅三軍團司令部。這時,紅一、紅三軍團已經恢復聯系。
毛澤東吩咐:“發電給林、聶,說行動方針有變,叫一軍團在原地等著。”
凌晨2時,紅三軍團掩護著中央領導人和中央機關開始向北行進。毛澤東、彭德懷與負責斷后的紅十團走在一起。這時,紅十團政委楊勇又一次提出了“準備打”的問題。
當時擔任軍團副參謀長的伍修權追憶道:
為中央擔任警衛的是我們十團,團政委楊勇同志正是血氣方剛時,他憤慨地說:要是張國燾派部隊來,我們就決定同他打!毛主席忙說:打不得,打不得!
彭德懷在一旁插話:“如果他們扣留我們怎辦?”他再次建議扣住徐向前、陳昌浩。
從技術上講,彭德懷的建議有可能成功。因為,前敵總指揮部總指揮徐向前和陳昌浩對中央政治局或紅一方面軍沒有戒備心理,如果以中央的名義通知兩人來開會,可以很輕松地扣住他們;扣住他們之后,整個右路軍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態,無法立即組織起有效的行動,可以防止出現武力阻止中央紅軍北上這一極端事件的發生。右路軍中,紅四方面軍部隊為紅三十軍和紅四軍,紅三十軍的領導核心是軍政委李先念,他是川陜甘戰略的倡導者和支持者,對中央北上戰略持支持態度,而紅四軍軍長許世友是最有紀律性的軍人,可以通過中央的政令對他們施加影響。
但是,這樣一來,就會開創紅軍內部以武力相脅迫的先例,造成紅軍扣紅軍的既成事實,也就徹底地與紅四方面軍翻臉了。
不以武力相威脅,不許紅軍打紅軍,這是毛澤東的底線;不先開第一槍,不把事情做絕,這是毛澤東的策略。
當彭德懷第三次提出怎么辦時,毛澤東說:“如果他們扣留我們,那就只好一起跟他們南進吧,相信他們總會要覺悟的!”
彭德懷當時有些想不通。后來說:
現在回憶起來,如果當時聽了我的話,一、四方面軍非火并不行,三軍團只萬把人,四方面軍有兩個軍在那里,打起來危險很大……長征以后,我問過毛主席,如果那天火并起來怎樣辦?毛主席說,那也只好作俘虜,以后總會有一天搞明白的。我當時是完全錯誤的,毛主席是完全對的。
當時,紅一方面軍下轄4個軍團和1個軍委縱隊,紅五、紅九軍團隨左路軍行動,能夠動用的兵力只有紅一、紅三軍團和軍委縱隊。紅一軍團已由林彪、聶榮臻指揮,在俄界待命,紅三軍團護衛著黨中央,一起行動,比較麻煩的就是與前敵總指揮部混雜在一起的軍委縱隊各直屬分隊。
毛澤東把這個難題交給葉劍英去解決。
葉劍英想出以籌糧為名撤離的計謀。他對徐向前說:“總指揮,總政委來電要南下,我們應該積極準備,首先是糧食準備。先發個通知給各個直屬隊,讓他們自己找地方打糧食去,限10天之內把糧食準備好?!?/p>
“好。”徐向前正為北上南下而焦心,根本顧不上考慮打糧這類瑣事。
葉劍英發出通知,要求各個伙食單位10日凌晨2時出發,自己找地方去打糧食。
軍委縱隊各直屬隊出動打糧的時間與中央北上的動身時間完全一致,既可以正大光明地將整個軍委縱隊安全帶出,同時還可以掩護紅三軍團和中央機關的行動。
為防萬一,葉劍英還把通知送給陳昌浩看,陳昌浩也不提防:“很好嘛?!?/p>
客觀地說,除了張國燾外,在紅四方面軍特別是右路軍和前敵總指揮部中,從徐向前、陳昌浩到普通戰士自始至終沒有對中央、中央機關和紅一方面軍產生戒備之心,雖然有過爭吵和一些隔閡,總體上還保持著信任的態度,這也是中央單獨北上能夠成功的重要原因。
得到徐、陳的批準后,葉劍英立即召集直屬隊負責人開會,其中有分管政府機關的羅邁(李維漢),有分管總政治部的楊尚昆,有分管軍委機關的李克農,有分管總參謀部的蕭向榮等人。葉劍英介紹情況后,說:“中央已經決定走了,今天晚上兩點鐘我們也走。大家對表,早一分鐘晚一分鐘都不行。一定要注意保密?!?/p>
在全面布置撤離的同時,他還親自做了兩件事:一是搜集北上急需的軍用地圖,二是秘密通知在紅四方面軍任職的軍委高級干部轉移。由于各種原因,這些干部多數未能及時轉移。
安排完畢,葉劍英回房睡覺。
9月10日凌晨,萬籟無聲,星星眨著眼睛,俯視著草原上騷動的軍營。中央政治局率紅三軍團和軍委縱隊向北開拔。
不久,紅四方面軍各部隊發現異常。
第一個打來電話詢問的是紅三十軍:“報告總指揮,紅三軍團正朝北邊急行軍,還放了警戒哨?!?/p>
第二個打來電話的是作戰室:“報告徐總指揮,葉劍英和軍委縱隊營地全空了,指揮部的軍用地圖也不見了。”
徐向前機械地接著電話,心亂如麻,心想;“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走了?”
在紅四方面軍中,紅軍大學政委何畏是第一個察覺中央紅軍夜遁的高級軍官。這與紅軍大學的特殊構成有關。
紅軍大學是1935年8月由軍委干部團和紅四方面軍干部大隊合編而成。接到秘密開拔的命令后,紅軍大學特科團的行動驚動了校方。當時擔任特科團政委的宋任窮回憶,凌晨三點鐘左右,紅軍學校特科團接到開拔的命令……隨團出發的還有一個特殊身份的軍人,他就是共產國際派來的軍隊顧問李德。李德自遵義會議下臺后一直心情郁悶,對毛澤東不滿,但這次他卻對宋任窮說:“我同你們的中央一直有分歧,但在反對張國燾分裂的問題上,我擁護你們中央的主張。”
特科團向北開進,引起其他單位的關注。情況迅速上報給何畏。何畏策馬趕到前敵總指揮部,問道:“是不是有命令讓他們走?”
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把徐向前、陳昌浩砸懵了。
徐向前跌坐床上,整整半個小時說不出話,腦子閃忽著無數的疑問:“這是怎么搞的呀!走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呀!我們毫無思想準備呀!”
陳昌浩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聲吼道:“我們沒下命令,趕緊叫他們回來!”
前敵總指揮部亂成一團,各路人馬紛紛出動去傳達命令。這些信使不明真相,有的驚愕,有的氣憤??諝庵酗h浮著火藥味。
葉劍英離開博古一刻鐘左右,追上來4個帶駁殼槍的人點名要找葉參謀長。
“你們找他干什么?”博古問。
4個人怒氣沖天地回答:“把他打死了再說!”
楊尚昆、呂黎平等人帶著地圖離開營地約七八里,即有十幾個全副武裝的騎兵沖過來,見他們沒有馬匹和警衛員,估計不是什么大人物,放過他們繼續往前追。
也許歷史不喜歡平淡,在紅三軍團北進途中也發生過兩幕險些“動武”的插曲。
紅三軍團離開駐地不及十里,便被紅四方面軍警戒部隊發現。陳昌浩派騎兵飛速趕來,將一封信交給彭德懷。
“陳昌浩命令我停止前進。”彭德懷將信遞給毛澤東。
毛澤東說:“給他打個收條,后會有期。”
天亮時分,前敵總指揮部副參謀長兼紅軍大學教育長李特率紅四方面軍一部及紅軍大學其他人員北追,狂奔30余里,趕上了紅三軍團殿后部隊。
“你來干什么?”彭德懷鐵塔一般穩穩地立在路中央,擋住李特的去路。
“回去,陳政委命令你們馬上停止北進,返回原地待命?!崩钐卣Z氣洶洶。
“陳政委那里,我已去信說明情況?;厝グ?!”
“你們不停止北進,我們絕不回去。我們要找毛澤東,跟他講理!”
“你敢!要找毛澤東,先從我身上踩過去?!迸淼聭汛罅x凜然地說道。懾于彭德懷的威名,李特和紅四方面軍戰士后退了幾步。
聽到后面人聲喧嘩,毛澤東返過身查詢究竟。
李特一見毛澤東,便放肆地指責:“你毛澤東是個老右傾。過去放棄中央蘇區,實行逃跑主義;現在又搞分裂,帶一方面軍私自出逃。你……”
李特邊說邊跳,越來越激動,不能控制自己。他一只手在空中使勁地揮舞,一只手緊按腰間的特大號左輪手槍。
“你想干什么?”站在毛澤東身邊的李德見李特行為放肆,擔心他釀成事端,大步跨過去。用雙手緊緊抱住李特的臂膀。
李特1930年曾在蘇聯列寧格勒上過軍校,會說俄語,“不用你管,放手”。
“我不能放手。你已經失去了理智?!崩畹码p手像把鐵鉗,卡得李特不能動彈。
“你也受過毛澤東的打擊,怎么變成?;逝闪?”
“什么叫保皇派?我不懂。我只知道一方面軍北上行動是正確的,不是逃跑。”
李德的話,在毛澤東心中引起了復雜的、難以名狀的感覺。曾幾何時,這個洋顧問排斥打擊毛澤東,固執地推行冒險主義的錯誤,使中央紅軍損失逾半,那時他是真誠地相信自己的戰略是正確的;現在,他又挺身而出,勇敢地保護毛澤東,拒不理會李特的謾罵和挑撥,這時他的內心也是真誠的。滄海桑田,與時推移,天地萬物都在變化,何況人呢?遵義會議被擠出決策圈后,李德在長征中驚奇地發現在他領導下走入絕境的中央紅軍跟隨毛澤東又重新煥發了生機,奪回了戰爭的主動權,由此開始反省自己的疏漏。一年后,他在陜北對前來采訪他的斯諾說:“西方的作戰方法在中國不一定總是行得通,必須由中國人的心理和傳統,由中國軍事經驗的特點來決定在一定的情況下采取什么主要戰術。中國同志比我們更了解在他們本國打革命戰爭的正確戰術?!?/p>
毛澤東沒有理睬暴躁的李特,若無其事地點燃香煙,對聚集在周圍相互僵持的紅一、紅四方面軍戰士說:“北上的方針,6月28日懋功兩河口中央政治局會議即已確定,8月20日松潘毛兒蓋中央政治局會議再次重申。對于這一方針,張國燾張總政委是舉過手、表示贊成的。所以根本不存在北上是逃跑的問題?,F在,為了爭取時機,一、三軍團先行一步,是執行中央的戰略方針,所以也不存在違抗軍令的問題?!?/p>
毛澤東有理有據的闡述,使躁動的人群安靜下來。
“北上或者南下,這是方向完全相反的兩個戰略方針。北上有利發展紅軍,有利于創建新的根據地,有利于抗擊入侵華北日本帝國主義;南下呢,將遇到荒無人煙的雪城、隘路、老林,將遇到寒冷、饑餓和疾病,將遇到敵人已經建好的碉堡封鎖線。請大家記住我的一句忠言,南下沒有出路,南下是絕路?!?/p>
毛澤東說完,輕蔑地瞥了李特一眼,對李德說:“放開他,我們走?!?/p>
“事實將證明你們是錯誤的逃跑主義!”李特望著毛澤東、彭德懷、李德及紅三軍團逐漸遠去的背影,大聲叫道。
李特還不罷休,嚷道:“四方面軍的同志不要跟著機會主義走,大家都回去,南下吃大米!”
毛澤東說:“捆綁不成夫妻。他們要走,讓他們走吧,以后他們還會回來的?!?/p>
紅軍大學除政治部主任劉少奇、總支書記莫文驊及特科團外,其余都被李特裹脅回去了。紅三軍團副參謀長伍修權的飼養員也被拉走了,他只好自己牽著牲口跟著隊伍北上。
紅三軍團、軍委縱隊和紅軍學校特科團繼續前進,翻過一個山頭,天已大亮。他們必須經過一個崖口,從崖下深溝里通過。這時崖上兩旁和山頭都站著紅四方面軍的哨兵。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可以居高臨下,將中央紅軍抑留在溝里。
指揮這支部隊的指揮官正是勇冠三軍的紅四軍軍長許世友,直接在崖口坐鎮的是第十師第二十八團團長、人稱“王瘋子”的虎將王近山。
王近山報告許世友:“紅三軍團主力對我們放警戒,正在北進?!?/p>
許世友親自打電話給前敵總指揮部:“一方面軍連夜出走,是不是前總有命令叫他們走的?要不要帶部隊攔阻?”
一向敢于決斷的陳昌浩慎重了,他拿著話筒,問徐向前:“怎么辦?”
徐向前雖然頭疼得厲害,但腦子很清醒,斬釘截鐵地說:“哪有紅軍打紅軍的道理!叫他們聽指揮,無論如何不能打!”
陳昌浩雖然對中央有怨氣,但在紅軍不能打紅軍這一點與徐向前看法一致。他也態度明朗地下達命令:“誰也不準打!紅軍不打紅軍!”
就這樣,兩支劍拔弩張的紅軍隊伍,在靜靜地對視中脫離接觸,分道揚鑣。
事后,當許世友到達延安時,毛澤東問他:“如果有命令你會怎么辦?”
許世友坦率地告訴他:“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你們截下來!”
當時,紅三軍團僅有三四千人,加上軍委縱隊和中央機關,充其量5000余人,而許世友指揮的第四軍就有將近2萬人,占有絕對優勢。
一年半后,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談到北上行動時,心有余悸地說了一句大實話:“當時,稍有不慎,就會打起來!”
歷史得感謝徐向前,是他在關鍵時刻制止了火并。人們給予他高度評價。而厚道的徐向前反復提到同樣發揮了重要作用的陳昌浩:
陳昌浩不錯,當時完全同意我的意見,作了答復,避免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他是政治委員,有最后決定權,假如他感情用事,下決心打,我是很難阻止的。
同樣是分手,毛澤東與張國燾做出截然不同的反應。
毛澤東采取勸導、寬容和等待的方式。
9月10日,中央在北進途中,發布《為執行北上方針告同志書》,指出:“南下的出路在哪里?南下是草地、雪山、老林;南下人口稀少、糧食缺乏;南下是少數民族的地區,紅軍只有減員,沒有補充。敵人在那里的堡壘線已經完成, 我們無法突破。南下不能到四川去,南下只能到西藏、西康,南下只能是挨凍挨餓,白白地犧牲生命,對革命沒有一點利益。紅軍南下是沒有出路的,南下是絕路。”
9月12日,中央政治局在甘肅南部迭部縣俄界(今達拉鄉高吉村)召開會議,通過《中央關于張國燾同志的錯誤的決定》。在發言和總結中,毛澤東提出兩個建議:第一,不對張國燾作最后的組織結論,還稱他為“同志”;第二,中央政治局《關于張國燾同志的錯誤的決定》只發給中央委員,傳達范圍不得擴大到軍級以下。
毛澤東和黨中央始終思考著如何把紅四方面軍將士從張國燾的影響下解放出來。9月14日,中央正式致電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指出:“張總政委不得中央的同意,私自把部隊向對于紅軍極端危險的方向(阿壩及大小金川)調走,是逃跑主義最典型的表現,是使紅軍陷于日益削弱、而沒有戰略出路的罪惡行動”;“中央為了中國蘇維埃革命的利益,再一次的要求張總政委立即取消南下的決心及命令,服從中央電令,具體部署左路軍與四軍、三十軍之繼續北進”。在電報中,中央明確地把張國燾與徐向前、陳昌浩及四方面軍將士區別開來,指出責任只在張總政委一人。這封電報還特別強調“此電必須轉達朱、劉”,表明了中央對朱德、劉伯承的信任和關切。
與毛澤東的理智和克制相反,張國燾采取的是激化矛盾的對抗態度。
一是公開指責。9月12日,他在給林彪、聶榮臻、彭德懷、李富春轉呈中央的電報,把滔天怒火傾瀉到毛澤東、張聞天、博古、周恩來、王稼祥,一連質問了5個問題:“據徐、陳報告,三軍撤去腳丈寺、班佑警戒,并秘密開走,次日胡敵反占班佑。三十團開班佑,在途與敵相遇,團長受傷,傷亡百余,貫徹戰略方針豈應如此?”“紅大已分裂,劍英、尚昆等均須(在)逃,兄等未留一人在徐、陳處,用意安在?”“兄等走后,次晨胡敵即知彭德懷部北竄……黨中央無論有何爭執,決不可將軍事行動泄之于敵!”“諸兄不圖領導全部紅軍,竟率一部秘密出走,其何以對國際和諸先烈?”“弟自信能以革命利益為前提,雖至最重要關頭,只須事實上能團結對敵,無不樂從,諸兄何以至此?”
“出走”“分裂”“泄密”“縱敵”“傷友”五頂帽子,每頂都可置人于死地。隨后,他又直接發電給林彪、聶榮臻、彭德懷、李富春,指責毛澤東等人“不圖以戰勝敵人為先決條件,只想轉移較好地區,自欺欺人”,預言“一、三軍團單獨東出,將成無止境的逃跑”,“不拖死也會凍死”。電報要求紅一、紅三軍團“速歸來受徐、陳指揮”。
二是公開分歧。他對中央紅軍提前北上作出解讀。他先是在師級以上干部對中央夜遁事件進行解讀:
這是毛澤東使出的金蟬脫殼的詭計;他利用四方面軍經過重大犧牲所打開的北進通道,悄悄地溜走,再也不管其他大多數同志和軍隊;他使用北上先遣隊的名義,暗中挾帶著中央機關和各要人,要蔣介石誤認為中共的重心仍在毛兒蓋,進攻的箭頭不會指向他的那個支隊。毛之所以這樣做,一是失敗的觀念支配了他,二是“寧肯我負人,不肯人負我”的權謀思想在作怪。就由于這種心理因素的主宰,所有共產主義的原則和道義觀念,都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有毛澤東會玩這一套,現在看來,兩軍會合后,他所玩的盡是權術,死硬的幼稚的教條主義者,不過是供他利用而已。
張國燾先是要求在左路軍所轄的紅九軍、紅四軍和紅三十三軍按照這一口徑進行傳達,接著主持召開川康省委擴大會議和黨的活動分子會議、黨團大會、干部大會,號召“反對毛、張、周、博向北逃跑”。
三是公開對抗。10月初,紅四方面軍南移至卓克基、馬爾康和松崗地區。5日,在理番縣(今理縣)卓木碉(今馬爾康縣白莎寨)一座白教喇嘛廟內,張國燾主持召開高級干部會議,出席會議的有紅軍總部和紅四方面軍各軍負責人。張國燾提出:“中央已經威信掃地,失去了領導全黨的資格?,F在應該仿效列寧與第二國際決裂的辦法,組成新的臨時中央。”
他操縱通過了由他擔任主席的臨時中央組成人員名單,決定撤銷毛澤東、周恩來、博古、張聞天中央委員職務,開除黨籍,公開通緝。
卓木碉會議,標志張國燾反黨行為發展到頂峰。繼在革命形勢和戰略方針上與黨中央公開對立之后,張國燾在分裂黨和紅軍的錯誤道路上又由索奪權力、違抗命令發展到組織上的公然對立。
四是公開施令。11月,紅四方面軍取得天蘆戰役的勝利。12日,張國燾增添了底氣,向陜北發去電報,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天蘆戰役)這一勝利打開了川西門戶,奠定了川康蘇區勝利的基礎,證明了向南不利(為)胡說,達到了配合長江一帶的蘇區紅軍發展的戰略任務,這是進攻路線的勝利。”
這是雙方分手后的第一份電報,張國燾擺出勝者為王的姿態。中共中央當日復電,在南下已成事實并且取得良好開局的情況下,要求紅四方面軍繼續經略四川,與紅一方面軍創建的川陜甘根據地取得戰略聯系,共同發展西北五省。在電報中,中央提醒張國燾在未得中央授權的情況下,不得任意以總司令部等名義向外發表涉及全局性政策的聲明。
這一提醒,刺激了張國燾。他正式亮出了“中央”的旗號:
彭、毛等同志:
甲、此間已用黨中央、少共中央、中央政府、中革軍委、總司令部等名義對外發表文件,并和你發生關系。
乙、你們應以黨北方局、陜甘政府和北路軍,不得再冒用黨中央名義。
丙、一、四兩方面軍名義已取消。
丁、你們應將北方局、北路軍的政權組織狀況報告前來,以便批準。
黨團中央
這兩封針鋒相對的電報表明,兩個方面軍的分歧,兩個中央的對峙,兩個戰略方向的正確與否,還在繼續。
張國燾下令電臺保持緘默,不再搭理毛澤東,他要用南下的更大勝利,回答兩個中央誰是誰非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