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連旭
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她活動活動四肢,心想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反倒覺得身體更輕盈了些。若不是看到那些守在自己身邊的人臉上的淚珠和躺在白床單上的自己。
只消短短幾天,還不等她適應了這全新的身份,這盛大的日子便到來了。
送別她的隊伍緩緩地行進著,她偷偷跟在末尾。她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眨一眨犯困的眼睛,正抱怨著為何要定個這么早的時間,不覺已來到這片綠草如茵的花園。竟然真的實現了!
滿目極艷麗的紅色的光影,照得她心里一陣火熱。
她又驚又喜,想起自己曾半開玩笑地說過,希望將來自己的葬禮上,來賓都穿著鮮艷的紅色才好。繁復的儀式只在她一走神的工夫便結束了。她只記得看見了玻璃板下的自己,靜靜地睡著,像是躲在八音盒中那個穿白色舞蹈裙的小姑娘,只待盒蓋被開啟,便伴著陽光翩翩起舞。
來賓都盡量藏起悲傷的情緒。仿佛在這滿目的嫣紅之下,眼淚倒顯得突兀了。大家盡量揚一揚嘴角,擠出絲微笑,和著時而歡快,時而抒情的樂曲,輕聲談笑兩句。
她看得歡喜,心想這輕松愉快的氣氛,不知比那哭天搶地的畫面要好上幾千倍呢。
正午過后,來賓才漸漸地散去。她在草坪上漫步。陽光烤得草坪發燙,烤得空氣火辣辣的,烤得她懶懶的直犯困。她躺在草坪上,嗅著氤氳在周圍,陽光的香甜氣味兒,再一睜眼已是傍晚。
掩藏在夜幕下的這片花園孤孤單單的,處處顯著冷清,與幾個小時前還熱熱鬧鬧的場景相比,恍若隔世。她呆呆地坐了半天,她不禁有些失落。“不如回家看看吧。”
她慢步來到自己生前的住處。屋子里沒有開燈,暗暗的,幾乎與墨色的夜空融為一體,只在路燈的陪伴之下才顯出些輪廓。
省去了掏鑰匙的麻煩,她悄悄地走進臥室,發現那天起床為了偷懶而沒有疊的被子,已經被疊得整整齊齊。她的貓兒蜷在那還留有她氣味兒的被子上,均勻地呼吸著,圓滾滾的肚子一起一伏,發出微微的鼾聲。她正欣慰貓兒睡得香甜,卻隱約看到它細長的胡須上,掛著剛剛滑下來的一滴碩大的淚珠。
她一下子心疼起貓兒來,伸出手想要去抱抱它,可是卻觸不到貓兒柔軟厚實的皮毛。
看著熟睡的心愛的貓兒,她鼻子一酸,眼角有些發燙。不想再承受這無法言喻的心傷,她不舍地把臉扭向一側。
桌子上還扣著她沒看完的那本小說,可是她沒有辦法把書翻過來。貓兒忽然抬起頭,向著她的方向出神地望著,嚇得她趕緊跑出了屋子,怕嚇著貓兒,也怕擾了它的好夢。
天空中的墨色更凝重了,濃郁的夜色順著樹干流淌下來,浸染著每一縷空氣,滲入每一寸泥土。
夜空中嵌著幾顆星,寂靜地亮著,月亮不知躲在何處。
“也許明天,該去實現那個環游世界的夢想。現在這樣,四處轉轉,倒也真是方便。先去看一看倫敦的地鐵情懷,去法國淘兩件最潮的時裝,再去普羅旺斯見識一下那無邊無際的淡紫色的熏衣草的海洋……”
“可是……”她又低下頭,雙眉微蹙,惆悵淡定在眸子里。“只可惜不能再替自己拍張照,熏衣草的清甜的香味兒怕是也不能好好享受吧……”
她低頭,不再言語,靜靜地想著,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
“也許,該重新好好地活一次。”她臉上沉寂許久的陰霾終于散了,露出了久違的明媚的笑容。
“只希望,還能記得今生的美好。”
她回到了自己被安葬的地方,回到了自己安眠于泥土之下的軀體。
泥土是巧克力一樣的顏色,濕潤綿軟,綠茵茵的草蔓延在地下的根莖上還掛著晶瑩瑩的水珠。蟬高一聲低一聲地清唱著催眠的曲兒。她忽然覺得好困好困,困得睜不開眼,便任由自己安安穩穩地睡去,嘴角輕輕地上揚。
這一覺睡了好久好久,仿佛要永遠沉睡過去。
直到一聲嬰兒的啼哭,清澈響亮,在眾人的期待中劃破寂靜的清晨,還是在那床雪白的床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