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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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嶸《詩品》應璩條疏證
孫佩
(河南大學 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應璩詩作承襲曹丕,主要緣于應璩作為近臣,其創作有意迎合曹丕,且兩人詩歌都呈現質切古樸的藝術風貌。應璩詩歌多為諷諫時事而作,風格雖然質樸,但鐘嶸認為其中不乏詞采華美、富有詩味的語句,這種特點從現存應璩書牘文中也可看出。鐘嶸對應璩的評價對提升陶淵明的詩壇地位具有重要作用。
應璩;曹丕;古直;華靡
應璩,字休璉,汝南南頓(今河南項城)人。關于應璩的生平,史傳中無詳細記載,《三國志·應璩傳》曰:“玚弟璩,璩子貞,咸以文章顯。璩官至侍中。”[1]604裴松之引《文章敘錄》注曰:“璩字休璉,博學好屬文,善為書記。文、明帝世,歷官散騎常侍。齊王即位,稍遷侍中、大將軍長史……嘉平四年卒,追贈衛尉。”[1]604按《三國志·魏志·朱建平傳》載:“璩六十一為侍中……六十三歲卒。”[1]808可知應璩約生于漢獻帝初平元年(190年),卒于齊王曹芳嘉平四年(252 年)。應璩雖與曹氏兄弟年齡相仿,也曾與應玚并馳建安文壇,但由于其規諫曹爽、編撰《魏史》、寫作《百一詩》等主要政治活動及文學創作多在他中年以后,故后世多以曹魏后期文士論之。“侍中”,秦始制,兩漢沿設,為正規官職外的加官之一。《漢書·百官公卿表》:“侍中、左右曹、諸吏、散騎、中常侍,皆加官……侍中、中常侍得入禁中,諸曹受尚書事,諸吏得舉法,散騎騎并乘輿車。”[2]739因侍從皇帝左右,出入宮廷,與聞朝政,魏晉時期侍中逐漸變為親信貴重之職。晉以后,侍中曾相當于宰相。隋因避諱改稱“納言”,又稱“侍內”。唐復稱,為門下省長官,乃宰相之職,北宋猶存其名,南宋廢。應璩官至侍中,社會地位十分顯赫,又因與皇室關系極為密切,多直言國事,與聞朝政,這對其詩文創作產生了最直接而深刻的影響。關于應璩的作品,蕭統編《文選》收入《百一詩》一首,書牘文四篇。《隋書·經籍志》云:“《魏衛尉卿應璩集》十卷,梁有一卷。”[3]1060《舊唐書·經籍志》錄《百一詩》八卷,《新唐書·藝文志》錄同。可惜這些詩作多已亡佚。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中收《應德璉休璉集》一卷,嚴可均《全三國文》中收其文24篇,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輯其詩36首,多為殘篇。
“祖襲”即師法、承襲,與“源出”同義。追源溯流是鐘嶸評詩的一個重要手法,也是《詩品》創作的顯著特征。張伯偉認為鐘嶸就“文體”而“推源溯流”,其具體著眼處或為主題,或為題材,或為語言,或為個人經歷,等等[4]356。具體到應璩與曹丕的詩歌淵源關系,主要體現在個人經歷和語言風格兩個方面。
從個人經歷來看,應璩為曹丕近臣,其創作有意迎合曹丕詩風及其詩學主張。在政治上,應璩與其兄應玚皆依附于曹魏集團,為當世所重。應玚初被曹操辟為丞相掾屬,轉為平原侯庶子,后為五官將文學。應璩在曹丕為五官中郎將時業已依附左右,成為座上賓客。曹丕即位,應璩遷為散騎常侍。“魏文帝黃初初,置散騎,合之于中常侍,同掌規諫,不典事,貂珰插右,騎而散從”[5]733,其職與侍中相近,皆屬皇帝近臣。這也更加深了應璩與魏文帝在政治上的聯系。政治的依附,為文學方面的相習提供了現實條件。曹魏統治者對文學極為看重,并形成了當時著名的鄴下文人集團。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稱“暨建安之初,五言騰踴:文帝陳思,縱轡以騁節;王徐應劉,望路而爭驅”[6]66,又《時序》云:“自獻帝播遷,文學蓬轉,建安之末,區宇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傲雅觴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灑筆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談笑。”[6]673這是鄴下文人集團的基本風貌。而在當時,作為鄴下集團領袖的曹丕不僅提出“蓋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7]159的口號,號召了一大批文士依附于左右,更篤身力行,創作了大量詩文,對當時文人的創作產生了直接影響。《三國志·魏志·文帝紀》云:“初,帝(文帝)好文學,以著述為務,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諸儒撰集經傳,隨類相從,凡千余篇,號曰皇覽。”[1]88
汝南應氏是當時的名門望族,“自漢至魏,世以文章顯,軒冕相襲,為郡盛族”[5]2370,應氏兄弟也因其文名拜官。他們順時應勢躋身社會名流,與統治階層往來密切,并參加了鄴下文人集團,與當時文士或悲感時世或附庸風雅,多有著述,且應玚還被曹丕列為建安七子,在曹魏文學集團中頗受推重。應璩以世族文人的身份入仕,在政治上親近曹丕,并因其近臣的身份,對曹丕的詩歌創作難免會應和與效仿,這是他們詩歌風貌相似的主要原因,也是體現二人詩歌淵源的重要方面。
從詩歌風貌來看,二者都表現出了質切古樸的特點。鐘嶸《詩品》評曹丕詩:“新詩百許篇,率皆鄙直如偶語。”[8]256“此處鐘嶸提出的‘新歌百許篇’卻不單單是指五言詩,還應包括曹丕所創作的四言詩、六言、七言、雜言等詩作。”[9]如《煌煌京洛行》《折楊柳行》《百日詩》《代劉勛妻王氏雜詩二首》等,語言皆平直如家語,質切而古樸,即所稱之“偶語”。這里的“偶語”是相對私語而言的,指平易質樸的日常口語,具有樂府詩歌的性質。胡應麟評曹丕詩曰:“魏文……樂府酷是本色,時有俚語,不若子建純用己調。蓋漢人語似俚,此最難體認處。”[10]28胡應麟的評點是準確的,如其詩《折楊柳行》:
西山一何高!高高殊無極。上有兩仙僮,不飲亦不食。與我一丸藥,光耀有五色。服藥四五日,身體生羽翼。輕舉乘浮云,倏忽何萬億。流覽觀四海,茫茫非所識。彭祖稱七百,悠悠安可原?老聃適西戎,于今竟不還。王喬假虛辭,赤松垂空言。達人識真偽,愚夫好妄傳。追念往古事,憒憒千萬端。百家多迂怪,圣道我所觀。[11]140?
這首詩主要寫神仙事,意欲成仙又深感懷疑。詩歌語言質樸,本色當行,沒有過多華麗辭藻、工整對仗的修飾,雖有“高高、茫茫、悠悠”等疊詞,但在整個古樸基調上更襯出其質切。并且詩中多用數詞,“一、兩、五、四”等詞隨處可見,使詩歌顯得通俗簡單而不單調。從音律來看,此詩讀來散淡平直而自由,“茫茫非所識”以上部分,似有民歌俚語味道,樂府本色顯見;其后諸句借古人古事抒發當下情懷,在樸素的語言上用典,形成一種古調,耐人細味。應璩詩歌也體現了這一詩歌特點,從現存作品來看,大部分皆沿承此種風格。《百一詩》之一云:
下流不可處,君子慎厥初。名高不宿著,易用受欺誣。前者隳官去,有人適我閭。田家無所有,酌醴焚枯魚。問我何功德,三入承明廬。所占于此土,是謂仁智居。文章不經國,筐篋無尺書。用等稱才學,往往見嘆譽?避席跪自陳,賤子實空虛。宋人遇周客,慚愧靡所知。”[12]469?
這是一首自嘲自諷之詩,言自己雖無才學卻反居高位,內心慚愧不已。全詩平淡無奇,平鋪直敘,質而不俚,如“不可處、不宿著、不經國”等,用語樸切而真摯,如老者勸世,言單而意顯。詩中又無一處嚴密對偶,詩句直順,音律平直。除“宋人遇周客”一處用典外,該詩不見其他修飾,而僅這一處用典業已把詩之格調托出俗處,顯出了詩歌平實外表下內在的古質。又如《古有行道人》詩,古樸中自有一番詼諧氣質,又在質樸與詼諧里透出一種簡易的莊老式的人生智慧。再如《雜詩》篇純用古事,此與曹丕《煌煌京洛行》《折楊柳行》議論舊事也極為相類。
除詩歌總體風貌呈現出古樸的特點之外,應璩詩風不乏“華靡”之特例,這是證明其源出于曹丕的另一個原因。鐘嶸評曹丕曰:“唯‘西北有高樓’十余首,殊美贍可玩,始見其工矣。不然,何以銓衡群彥,對揚厥弟者耶?”[8]256如《善哉行于講堂作》《前題銅雀園作》《秋胡行》等,皆追求辭藻華美,對偶精煉工整,音調和暢。陳祚明稱魏文帝此類詩:“至于豐神婉和,掩映多姿,覺亦擅獨造之勝……如西子捧心俛首,不言而回眸動盼,無非可憐之緒。傾國傾城,在絕世佳人本無意于動人,人自不能定情耳。”[11]136鐘嶸評應璩曰:“‘濟濟今日所’,華靡可諷味焉。”[8]297“華靡可諷味”與“美贍可玩”一脈相承。只是由于應璩詩作多有亡佚,現存詩歌關于這類的作品并不多見。但從應璩書牘文來看,頗有辭藻華美的特質,詳情見下文所論。總之,曹丕和應璩詩體風格在主古樸質切外,也開始了對華靡綺麗一派的嘗試。從建安到黃初,詩歌題材由戰場轉入宮苑,由金戈鐵馬轉入游園狎苑,詩風也由古直悲涼轉入華美綺靡,應璩與曹丕正是詩風轉變過程中的重要作家。
應璩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百一詩》。“曹爽秉政,多違法度,璩為詩以諷焉。其言雖頗諧合,多切時要,世共傳之”[1]604。這是應璩《百一詩》創作的由來。關于《百一詩》的名稱,歷代學者觀點不一。如《文選》李善注曰:
張方賢《楚國先賢傳》曰:“汝南應休璉作《百一篇詩》,譏切時事,偏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為應焚棄之,何晏獨無怪也。”然方賢之意,以有百一篇,故曰百一。李充《翰林論》曰:“應休璉五言詩百數十篇,以風規治道,蓋有詩人之旨焉。”又孫盛《晉陽秋》曰:“應璩作五言詩百三十篇,言時事頗有補益,世多傳之。”據此二文,不得以一百一篇而稱百一也。《今書七志》曰:“《應璩集》謂之新詩,以百言為一篇,或謂之百一詩。”然以字名詩,義無所取。據《百一詩序》云:“時謂曹爽曰:公今聞周公巍巍之稱,安知百慮有一失乎?百一之名,蓋興于此也。”[13]1015
據研究,現代學者大多取《百一詩》勸百諷一之意[14]。而鐘嶸之評應璩詩“善為古語,指事殷勤,雅意深篤,得詩人激刺之旨”者,即指其《百一詩》而言。善為古語”,即如曹旭所解:“善以古人古事古樸之語表達自己的感情。”[8]298這是作者思想情感外化的書寫手段,不僅指語言的古樸質切,更是借古人之事來傳達自我感想及時代情懷。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稱:“今之文章,作者雖眾,總而為論,略有三體……次則緝事比類,非對不發,博物可嘉,職成拘制。或全借古語,用申今情,崎嶇牽引,直為偶說。唯睹事例,頓失清采。此則傅咸五經,應璩指事,雖不全似,可以類從。”[15]908這里,蕭子顯明確指出應璩詩歌創作的另一個獨特之處即“指事殷勤”。“指事”,即指說事情、陳述事理;“殷勤”,指情意懇切、委屈盡意,這是詩人諷世勸世所持有的態度。“善為古語,指事殷勤”,乃多以古人所做之事為典例,借助古樸之語來為詩作引。如其詩:
細微可不慎,堤潰自蟻穴。腠理早從事,安復勞針石。哲人睹未形,愚夫暗明白。曲突不見賓,燋爛為上客。思愿獻良規,江海倘不逆。狂言雖寡善,猶有如雞跖。雞跖食不已,齊王為肥澤。[12]470
詩意清晰易懂,語言明白曉暢、古樸真切。這首詩最具特色的是其在指事寫意中所蘊含的一種古調。全詩用了五個典故:《韓非子·喻老》《史記·扁鵲列傳》《漢書·霍光傳》《說苑·尊賢》《呂氏春秋·用眾》等來表達作者“思愿獻良規”的愿望,提醒統治者廣納賢言、防微杜漸。典例的運用一方面增加了詩的厚度,深化了詩歌的思想,使其富于警策性。另一方面,把繁重的典例古事用樸素平實的語言表達出來,形成了俗中有典、典中有質的古調,耐人尋味,又給人警醒。此外,以古人古事作詩,典例居多,其風格便多為“雅意深篤”。雅者,典雅也;篤者,深衷也。應璩之諷世,多用古人古事,用典多,其言雖多樸實,但不直露,把自我急切之情,用古語曲筆寫出,中間形成延宕的過程,產生一種文本張力,使其意更深、情更篤。
無論用俗語,還是典故,應璩作詩的主要目的是“得詩人激刺之旨”。“詩人”者,指《詩經》之作者。傳統認為《詩經》中多有諷喻之作,《毛詩序》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激刺,激烈地諷刺。此謂應璩詩歌得《詩經》作者感時傷世的諷刺之旨。其詩云:“漢末桓帝時,郎有馬子侯。自謂識音律,請客鳴笙竽。為作陌上桑,反言鳳將雛。左右偽稱善,亦復自搖頭。”“京師何繽紛,車馬相奔起。借問乃爾為,將欲要其仕。孝廉經述通,誰能應此舉。”[12]473嚴厲譏刺了當時的奔競之士,揭露一些為官之人不懂裝懂、附庸風雅的虛偽作風,借以引起當朝者的注意。“善為古語,指事殷勤,雅意深篤,得詩人激刺之旨”是應璩詩歌的主要風格。以其古語為表,“指事殷勤,雅意深篤”為務,傳諷諫之旨為本,鐘嶸之評,清晰而深刻,最能代表應璩此類詩歌之特點。
鐘嶸《詩品》品詩以有“滋味”為勝。“味”是古代文學批評中的一個審美術語,也是鐘嶸重要的詩歌審美理想。觀《詩品》所評之123家詩人,僅有張協、應璩二人之詩被評以有“味”,這說明鐘嶸對應璩的詩歌是十分欣賞的,而此欣賞又多限于詩歌華美一派。逯欽立《鐘嶸〈詩品〉叢考》曰:“夫華靡二字。兼言詞采音節之美,華者在目,靡者入耳,與陸機所謂‘詩緣情而綺靡’,而兼綺靡二字論文章之聲色者,旨趣正同。”[16]482“濟濟今日所”,似寫大家齊聚一堂,熱鬧非凡,或宴飲或游樂。初步可以斷定,這是一首描寫宴游場面的詩作。但全詩只剩片語,我們無從得知其實。應璩的這類詩歌已經基本亡佚,不能見其主要的詩歌華靡之貌,但從其書牘文創作的文體風貌中我們可以窺探一二。
關于應璩的書信,《文選》“書”類共收錄了4篇,嚴可均《全三國文》整理出其書信章句共24篇,這在現存三國文人的書信作品中是首屈一指的。應璩的這些書信大多是寫給友人、親眷的,內容豐富、感情誠摯、詞彩華美,與他古樸質切的詩歌比較起來,幾乎每篇都是富贍華麗的美文,因此被劉勰評為“留意詞翰”[6]456。應璩書牘文中最能代表其“華靡可諷味”風貌的是其寫景文字,如《與滿公琰書》:“夫漳渠西有伯陽之館,北有曠野之望,高樹翳朝云,文禽蔽綠水,沙場夷敞,清風肅穆,是京臺之樂也,得無流而不反乎?”[13]1914?又如《與從弟君苗君胄書》:“扶寸肴修,味逾方丈。逍遙陂塘之上,吟詠菀柳之下,結春芳以崇佩,折若華以翳日,弋下高云之鳥,餌出深淵之魚,蒲且贊善,便嬛稱妙,何其樂哉!雖仲尼忘味于虞韶,楚人流遯于京臺,無以過也。班嗣之書,信不虛矣。”[13]1918在這兩段文字中,應璩以清麗俊秀的語言,描繪出一幅幅優美閑適的自然之景。把曠野、高樹、綠水、清風、陂塘、菀柳等置于同一時空下,鋪展渲染,讓人不由心生向往。同時由于應璩把情感表達得樸素而自然,全由心生,使得文章情韻兼備,令人沉醉,體現了鐘嶸所言“味”之特色。這兩段文字在行文上都自然追求了對偶排比、音律和諧、句式齊整,表現出一種鏗鏘頓挫的節奏之美,且駢儷化傾向明顯。此外,又如《與侍郎曹長思書》:“德非陳平,門無結駟之跡;學非楊雄,堂無好事之客;才劣仲舒,無下帷之思;家貧孟公,無置酒之樂。悲風起于閨闥,紅塵蔽于機榻。幸有袁生,時步玉趾,樵蘇不箕,清談而已,有似周黨之過閔子。”[13]1915這段文字體現了應璩不慕顯貴、安于自足的思想。文中沒有優美的自然之景,但其文采卻絲毫未減,幾乎句句用典,句句偶對,工麗整飭,華采富贍;音律俏緊,捭闔間充裕浩浩之氣。應璩此類書牘文雖多殘篇,但從行文筆法上看,秀雋之氣、華艷之美溢于字表,顯現了應璩純熟而精湛的文學功底,同時也填補了其華靡一派詩歌散佚的空白。
鐘嶸于應璩詩歌古質中另析出華靡一類加以重視,是有其深意的。歷代學者品評應璩詩,皆重其古樸質切,鮮論其華美。蕭子顯評之“直為偶語”[15]908。劉勰《文心雕龍·明詩》亦曰:“若乃應璩百一,獨立而不懼,辭譎義貞,亦魏之遺直也。”[6]67他們更加重視的是應璩詩之“古語”一類,這幾乎是當時文壇的習論。鐘嶸一反常論,敏銳地注意到應璩詩歌具有“華靡可諷味”的時代新風,并把它列入中品,這是在重文的時代審美觀念下對應璩詩歌的重新評定。鐘嶸《詩品》把應璩詩歌列入中品,從鐘嶸的詩學觀念以及應璩的創作情況而言,是比較合理的。勸諷詩是應璩作為一個臣子和詩人良知的體現,并作為一種文化精神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至于其華靡一類詩作雖然已經不存,但作為一個時代的產物,卻對當時文壇起到了踵事增華的作用,亦有可取之處。
另外,鐘嶸對應璩的評價對提升陶淵明的詩壇地位具有重要作用。鐘嶸評陶詩:“其源出于應璩,又協左思風力。文體省靜,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興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嘆其質直。至如‘歡言酌春酒’、‘日暮天無云’,風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耶?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8]336對于鐘嶸把陶淵明列入中品的評價,后世研究者多提出非議。然而在鐘嶸所處的南朝,世人對文學之“文”極為重視,陶淵明單以“質直”是很難被列入顯位的。鐘嶸把應璩列入中品,主要是因其“華靡可諷味”一類詩歌。以此為參照,鐘嶸對以應璩為宗的陶淵明的評價不但沒有降低了陶淵明的文學地位,而是充分挖掘了陶詩所隱藏的不為當世所看重的文學價值,于“質直”中,發掘其“風華清靡”,這是很值得肯定與欣慰的,亦應受到后世研究者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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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蕭統.文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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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蕭子顯.南齊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2.
[16] 逯欽立.漢魏六朝文學論集[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4.
Comments on YING Qu’s Item in ZHONG Rong’s
SUN Pei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Henan 475001, China)
As a courtier, YING Qu intends to cater CAO Pi through his works. Both their poems convey the ancient and simple style. Most of YING Qu’s poems satirize current affairs with plain style. However, according to ZHONG Rong’s comments, there are also some poems colorful and extravagantfull of poetic flavor, which can be reflected from YING Qu’s epistle assessments. ZHONG Rong’s comments on YING Qu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elevating TAO Yuan-ming’s position in poem world.
YING Qu; CAO Pi; plain; extravagant
孫佩(1989―),女,河南安陽人,碩士研究生。
I206
A
1006?5261(2014)02?0070?04
2013-08-01
〔責任編輯 劉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