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望歲月（組章）

北京 徐 豪

瞻望歲月（組章）

北京 徐 豪

瞻望歲月

天增歲月人增壽，我們平靜地說出。

呼嘯而過的，是日子江山。

那兩座磚窯的薪火早已熄滅，那些紅磚和黑磚，建筑起我們姓氏的房子。我見過蛻皮的蛇，它帶著惶恐。道路兩旁的杉樹變成梯子，變成路燈。

歲月都去了哪里。一個人成長，學會熱愛食材，熱愛沉默和抗拒。天上的星光再次閃爍。我們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我聽到爆竹聲陣陣，那些隔空的聲音，久遠而又遼闊的表達。

被遺忘的蘋果

我看見一只蘋果腐爛的過程，青草很快爬遍它的全身。

我看見時光倒流的入口，日落的時候，他們的果園，也便成了我的果園。那些白色的聲音四處飛。

我看見卡車，鴿子，當然還有果園。鳥雀們不收不種，天賜糧食。

——那只唯一剩下的蘋果

安然無聲。

立 冬

秋收冬藏，是時候了。

一車甜脆的蘋果，正暗中繃緊水分。那些話，還準備埋在果核里嗎？

我們習慣于沉默，被無形的刀子割傷。

“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凍，三候雉入大水為蜃。”乘著還沒有天寒地凍，霜霧還沒有降，藏起驚慌，吃下一日三餐。

多少年前，我們計算黃赤交角。那時候，許多人還沒有相遇。風還是一直吹，空氣中沒有霧霾。

可天色晦暗，不知誰認出了蒙面之人。

還鄉記

每一次回鄉，都像重新鉆進石榴的子房。

墳墓埋在外面的大雪里，死去的人睡在墳墓里。

多年前的地窖里，蘿卜、白菜和紅薯都在安睡，稻谷和麥子在谷倉里自度春秋。

冬天的蕭索，布滿麥田、墳地、溝壑，那些人們各安天命。

淮河還在暗中流動，村莊越來越空曠。許多人還在回來的路上，許多人已經消失。

我是善于遺忘的人，善于遺忘的人

——不可原諒。

空心人

我無法不告訴你：

那灰色的、蒙塵的天空，那折斷的月季。

“時光堅硬如水”，耳垂上的穿孔，裝進這個城市的時間，在我們雕塑一般的表情里，被愛戀的，并不是同一個人。

那些彩色的卵石，鋪滿圍墻。美貌的女人最先成為時間里的散兵游勇。紅色鯉魚游出窗子。漂浮的玻璃杯都裝滿了水銀。“啊——那些飲鴆止渴的人！”時鐘始終沒有停下來，大片的煙圈開始擴散，受了驚嚇的貓頭鷹，鉆進夜的深井。

“忘記我，就當這個世界上我從沒來過。”

你敵不過饑餓的牙齒，平躺下來，身體開始衰老，忘記年復一年。

傾 訴

這么長時間，我一直把刀尖指向你，自己手握刀柄，步步為營。請原諒我，原諒那些孤獨、驕傲、自卑。

“這世界仍然下雨。”我無數次說，無數次忘記。那些野櫻桃小小的果核，先于果肉而腐爛。風吹散無花之花、無果之果。狹促的空間，容下呼吸，容下更多的選擇。

請原諒我，再次說相同的話

——請讓愛再深一點，恨再淺一點。

舊時光

雪白的路。我想走得慢一點，更慢一點，多么美好。

風輕輕吹著，草木低首，我多么熱愛這些時光。

回憶是一件舊衣裳，柔軟，貼身。落日正慢慢下沉。

請原諒我少年的憂郁，守著易碎的詞。

遠了，遠了……落葉飄下，打著圈兒，帶著新綠。

白色的路上留著我的腳印。

女人花

一個女人用眼淚消化一生的懊悔。面對茫茫河面，看不到橋，也看不到船。當這個暖冬終于迸發出嚴寒，她想象不到，年華老去的花瓣。

“我的一生留下些什么。”喑啞的果核，長出幼苗，長出枝葉。她殺雞、取卵、洗衣、做飯。

時光堅硬如水，那是真的。空曠的房子有回聲，一個女人開始變老。她揉搓雙手，揉搓陳舊的謾罵和譏諷，衰敗的魚尾紋爬上眼角。

“我愛你比這些更深……”她回想戀愛、婚姻、家庭、孩子。喧囂的音響突然停下來，她低下頭，聽到另一種開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