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

張憑欄

月牙湖從我居住的那個碼頭口穿越而過，那時的河道上并沒有幾處橋梁，荒涼的渡口，古舊的木船，還有那沉默的撐船人，倒反而使人們能于喧囂的市聲中得到一點鄉思的溫暖。

每逢傳統的節日，母親都要打發我帶上妹妹乘船逆水而上，到遠處的鄉間去看望故土親人，這時，無論是閑坐在低矮的船艙里，或是站立在濕滑的船板上，鄉間兩岸的靜謐、河中流水的浪波、緩緩前行的木船，猶如從琴弦上滑出的一個音符，這時，我才聽到，船，正在唱著一支它自己的歌。

船歌不是纖夫沉重的腳步聲，船歌也不是船老大的吆喝聲，人們錯把船夫的號子聲當作船歌，其實那只是船歌在人們心里喚起的回聲。

船歌是在船頭被分開的流水，船歌是在船尾波動的浪花，船歌是木船兩側永遠的漣漪，船歌是行進的鼓點。

船歌起始的音符總是充滿著懷舊的憂傷，因為，每一次起航，便首先是一次離別。在船板和大地連續在一起的日子里，船板上飄溢著泥土的芬芳和人群的溫暖，船和岸緊靠在一起，日子里填滿了快樂的夢。

只是，船有自己的夢，那系在岸邊石樁上的纜繩在隨著流水的節奏搖動著船身。遠方的河水，追逐的浪花，召喚著停泊的船出發運行。一些水上的鳥從遼闊的水面飛過來，它們嘰嘰喳喳地催著船揚帆出發，岸只屬于你小歇的港灣，屬于你的歲月只有航行。

“出航噦！”一聲豪邁的吆喝，船起航了，伴隨著嘹亮的號子歌：“拉開船的帆喲，搖起船雙槳喲，人生如行船喲，步步要小心喲，船要不停劃喲，路要不停趕喲！”就這樣，船唱著自己的歌，迎著風風雨雨向前……一副木槳、一根撐桿和一只舵，還有船夫沉重的腳步，船夫古銅色的肩膀。前進，是一場搏斗，風的阻擋，水的逆流，只有在遠航中歷盡風浪的人才知道隔山容易隔水難的道理。船行比攀登更艱難，每一寸航程都考驗著你的毅力、你的智慧和勇氣。風似一面墻壁，水是橫刀立馬的莽漢，只有船行進著，它為自己行進付出了一切，它以自己付出的一切塑造著自己的形象。

迎著風浪前進，船唱著搏擊的歌，在搏擊的歌聲中，我傾聽到了船的吶喊。電閃雷鳴，風撕著船帆，浪劈打著船頭，船板發出咯咯的聲響，使人聯想到驚天動地的吼叫聲，如同猛獸一般吼叫。只有船家一雙尋覓方向的眼睛，勇敢地，咬緊牙關，闖過風浪，沖出險阻，唱著自己譜寫的一首搏擊風浪的歌。

不知多少年再也沒有坐過那些小船了。從月牙湖到藕池河通往縣城的河道上架起了現代化的橋梁，昔日的幾處小渡口，早已列入沿河風光帶的建設。岸邊，幾艘木船扣翻在青草離離的沙灘上，風與陽光撕裂著它的肌膚，它離開了河道，永遠地失去了航行的日子。

我似乎從它的淚水滂沱中，聽到了那首船歌。

責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