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鑫 (延安大學文學院 陜西延安 716000)
鐵凝小說的道家哲學元素
王 鑫 (延安大學文學院 陜西延安 716000)
本文著重在對鐵凝的小說中體味到的中國傳統道家思想精髓的總結,分析作品中的道家哲學的價值以及小說中存在的與道家哲學的不謀而合,重新發現這兩者結合的深刻內涵和意義,探尋鐵凝作品援引傳統文化的現實意義與對其進行的新闡釋。
道家哲學;返樸歸真;中和境界;上德若谷
鐵凝,從她前期的幾部短篇小說震動文壇之后一直以她文筆一貫強的閱讀阻礙性、作品主旨的非主流價值、思考取向的哲學意味,啟發著讀者和文壇。她的作品始終都打著自己的標簽,辨識度高,不論內容磅礴與細瑣,文風都是鐵凝式的,都能看到她細微之處的寫作特點和內容深處的一致主題。本文取其作品的深層次中的共性進行研究,讓廣大讀者更能真切地感悟到她小說創作中值得深挖掘的意義所在。
這牽引出她作品中所貫穿的融入了中國傳統道家哲思的中心議題,是一種被文化長久沁潤后的整體氛圍。在其他作家注重表現文法的新穎、主題的宏大、敘事的艱澀以及文體實驗性地混搭等一系列文學樣式新嘗試的同時,鐵凝專注地展示著自己作品高遠不俗的文化意蘊和深沉厚重的文化內涵。
鐵凝在她的作品中所展現的靜謐與和諧,讓我們理解了她作為現今文壇領軍人物的原因,體會出她作品所強調的傳統道德的厚重。辜鴻銘曾在其作品《中國人的精神》中寫道:“這個單純的民族,在很多方面保持著古樸,但卻擁有著一種精神和理性的力量……這種力量使得中國人成功的應對了社會生活。”這就是鐵凝作品中所展現精神與理性的力量,即 “道”之力量。
老子說:“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蕓蕓,各歸其根。”強調了他尚虛無之境,崇質樸之性的道學內涵。這則韻語內涵神韻,深遠飄乎,一切從無到有,由弱到強,由量變到質變,一切事物都有其規律,沉淀出求真尚樸的自然之道。
正如現代知名學者辜鴻銘先生所言:“中國人的全部生活都是情感生活……一種由我們本質的最深處所產生的情感和人性慈愛。這種本質,就是心靈與精神。”這是老子不斷描述的尚樸淳愛之精神信仰,所提煉出的精華,成為了中國人根深蒂固的世界觀和思維方式。
然而,要提淳然之境,就一定會想到鐵凝的中篇小說《麥秸垛》,她筆下的人物的寬大、博愛,正是道家尚樸的集中表現,這歸根結底是表現出冀中平原養育下的質樸人格。被丈夫拋棄了的農村婦女大芝娘,沒有如大多村婦般罹難而“一哭二鬧三上吊”,但是她不甘心的認為“我不能白做一回媳婦,我得生個孩子”。在那個殘存著被休守貞余溫下的農村,大芝娘竟這般執意大膽地做單身母親,可見其淳樸堅定的精神品格和意志。在饑荒年月,大芝娘暫時接前夫一家到端村生活,在他們離開后,竟然把前夫妻子和孩子的照片一起裝進鏡框,掛在墻上,竟覺得“她們都比大芝好看”。中國女性的偉大就在于不論是遭受著男權的侮辱還是茍活于同性的損害,她們堅韌博大的內心從未改變。大芝娘的形象代表了中國婦女簡單濃烈的偉大和亙古不變的淳樸,這正是老子筆下的“真”。
鐵凝的短篇小說《秀色》,講述為秀色村缺水而各施其計的一群村民。村中的男子為了給打井隊挑水賣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但這并沒有激起他們能在這打出水來的積極性和信心。最終,村中的媳婦閨女竟出賣了自己,換取了打井隊的留步。這種行為在水源極度匱乏的秀色,已遠遠超出了道德的尺度和輿論的評估,在這群女性形象身上,看到了嚴肅認真、迫切真淳的求生欲望,它掩蓋了一切世俗的眼光和標準,讓真摯的生的喜悅浮出水面。
在鐵凝的長篇小說《笨花》中,從主人公向喜身上同樣體現出老子道學的樸實精神。這表現在他被日本人小坂一次次的威逼利誘之下無奈選擇逃避這一切喧囂,做了化糞廠經理。他返樸歸真之淳,是堅定至真的樸素情懷、深入肌理的耕讀情節和中國人深植骨髓的鄉土意識和思鄉情結。
老子說:“故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處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描寫了自然的邏輯,獨立自由的“中和”之境,講求和諧共生,自然而樸素的世界觀與生命感悟。
鐵凝的短篇小說《孕婦和牛》就處處樣洋溢著一股清新自然、和諧靜雅的氣氛。嫁入平原的山里姑娘,懷孕后喜歡和家中的黑牛一道逛逛。她坐在村里“氣派”“堂皇”的漢白玉牌樓旁的石碑上歇腳,看到碑上刻著碗大的字,又顧念自己即將出世、上學的孩子,沒有文化的她竟將那幾筆大字拓下來找人認讀。這番熱切交織的復雜心情,就是伴隨著孕婦對她孩子的盼望,急著要參與孩子的生活,并且對孩子的未來有著難以估計的期待。孕婦與同樣懷孕的黑牛,在黃昏中的平原,踏著不急不慢的步子,相互照應著結伴而行,帶著對未來、對孩子的美好憧憬和飽滿信心,滿足的等待著、感受著,構成了一副宛若水墨畫般閑靜且有生機的鄉下生活圖景和自然和諧的境界。
鐵凝的另一篇短篇小說《哦,香雪》也同樣是一篇境界靜美和諧的佳作。在臺兒溝村莊初通火車時,它停留的一分鐘打擾了村子往日的平靜,姑娘們爭先恐后地擠在火車前,渴望著來自外界的文明,追逐著想要抓住時代信息的尾巴。慢慢的她們開始做生意,香雪和她熟練溜滑的姐妹們不同,她實誠樸素,甚至不會講價,讓買主“看著給”。在姐妹們都用家里的雞蛋、掛面換取發卡、尼龍襪等來自城里的新鮮玩意時,香雪用一籃子雞蛋換了一個全自動鉛筆盒。單純如水的香雪,在車上就是因為乘客要把鉛筆盒送給她而香雪執意不肯而耽誤了時間,但在她下車的最后時刻,還是把雞蛋留在了車上。她的簡單純真,代表了臺兒溝村莊身處大山,閉塞保守,老實淳樸的眾人,他們和外界的文明、新潮有著強烈的反差。香雪的純真與真摯,見證著臺兒莊為代表的中國地處僻壤的鄉村不蠻不詐、和諧安詳的純然境界。
鐵凝的中篇小說《永遠有多遠》,主要描述了沒有絲毫戒心私心,傻到極致的可愛可憐的白大省。在文中出現的對比白大省的人物,她的弟弟、姐姐、郭宏等人,都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善”的殘存和對“善”的重新思考,作者這樣的匠心運筆向讀者闡明了一個主題,歷史與社會是在光明與陰暗的相互抵觸中前進著地,堅定不移的善與偶見真情閃光的惡渲染出豐富社會眾象中的“中和”之境。
鐵凝小說《笨花》中貫穿始末的和諧獨立的靜謐,體現在一幅幅如畫般平靜又涌動的黃昏,更體現在動蕩歲月前后人們身心抗爭而獲得的舒心的滿足。鐵凝在文中寫到:“黃昏像一臺戲,比戲還詭秘。”鐵凝敬業地在這部歷史壯闊變遷的大書中,進行著她細致獨到的刻畫,讓情節語言都更加精致和婉約。笨花的黃昏由歡騰的驢打滾開始,最終以鄉中你知我曉的一對男女幽會為散場。一直到日本侵華正式開始,作者筆下的黃昏,由于戰爭大變了樣:“事變后,笨花人不再注意這么好的月亮,這么好的黃昏了……月光里只剩下幾個牲口街里咣當咣當地打滾……笨花的黃昏是變了樣了。”黃昏看似變了,但實際上,笨花人更是用行動表達了他們對笨花追求自由的實質的熱望。笨花只是中國廣袤土地的一個縮影,這黃昏則是中國人民精神自由、人格獨立、逍遙自得又繁衍不息的剪影。
老子說:“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這將大德大善結合,即所謂“上善若水”的廣博和積善。
辜鴻銘說過:“因為中國人有一顆善心,或正如我所說的那樣享受著一種充滿人情味的精神生活。”可見中國人的善心和寬容不是沒有界度的憐憫與放縱,是由理智支配,非過度泛濫的嚴肅情感。這就是我們中國式的人情味和上德若谷的高尚品格。
從作品《笨花》中的小襖子和《麥秸垛》中的小臭子等人為代表,描述了冀中平原在棉花豐收時鄉俗性的“鉆窩棚”的茍且之事。同時,在作品《青草垛》茯苓莊的十三苓和在《小黃米的故事》玫瑰店里的小黃米,這在鐵凝筆下被傾注了一種帶有充分理解及不諳自明的寬容,她們鮮活地存在著并被慷概地接受了,表現了土地、歷史、人民所給予的無限寬厚博大和深沉豁達。
從《笨花》中女性群像之楷模的同艾身上,表現出她深沉的出于自尊的寬容,丈夫向喜納妾,她“得體”地如同往昔地對待旁人。她的持重,是與尊嚴相生,是堅毅與溫和、力爭與禮讓并存的復雜品質,為她贏得在作品眾多女性中最著重的地位和獨立的話語權。
鐵凝的作品《麥秸垛》,正面光輝、母性泛濫的大芝娘,一直在被老天開著玩笑,收留多年的孩子在文章結尾被送走。面臨重重打擊,她豁然地面對夫棄、子亡、孤老等苦難,卻仍樂觀迎人。從她的生活態度,讓人難窺沉默爆發的陰暗或直面慘淡人生的傷感,反而樂善好施,充滿激情和愉快地勞動,分發博愛寬厚的誠心,體現了道家“上德若谷”的寬容的本質性以及持久性。
鐵凝作品《一件小事》講述主人公“我”迷戀打針而幫助恰有此需求的鄰居,但由于主人公的一次過失令“病人”針眼累累、血跡斑斑,鄰人非但不惱,反而安慰“我”,第二天仍準時前來,“手中還拿著兩個嶄新的針頭”。鄰居的大度和鼓勵,掃除了主人公的羞愧也激脹了她的信心,讓她感到自己被信賴而更加認真嚴肅和專注,可見寬容品質的多義性。
小說《意外》中的山杏為應當兵的哥哥之請,和父母跋山涉水輾轉三天去五百里外的縣城照像。為了能有張和鄰人媲美、讓哥哥念想的全家福,他們早起并如過年般地準備,但半個月后收到的卻是由照相館發錯的照片,一個陌生的姑娘在相片里朝著他們笑。辛苦幾天拍下的照片被搞錯,他們不但沒有氣惱,竟認為照片中的姑娘“好看”,依舊掛在墻上,逢人問及便說是“山杏的新嫂子”,可見大山深處人們的良善、大度與仁厚,帶著友善和寬容的心,理解照顧旁人,傳承著道家的度量和善念,也彰顯了中國人民本質的念情、寬大的品格。
作家鐵凝一次次復現和援引傳統文化,如此鐘情于此是有其深刻淵源的。鐵凝從小就懷著一顆從文之心,并一直為此努力。當文革接近尾聲的中國已不甚要求城市青年下鄉時,她卻自愿下鄉,為她的隱秘夢想積累更多生活體驗。鐵凝選擇用文學結合傳統文化來建構適應時代發展的具有新內涵的當代文化。正如她所說:“我們夢想著在物欲橫流的生存背景下用文學微弱的能力捍衛人類精神的健康和心靈的高貴。”她文章一貫堅持的溫暖善意的訴求,直到如今她身居高位也未曾有過曲意逢迎或有意改變。
鐵凝對傳統文化的倚重,是具有嚴肅和敬意的態度,她要強調傳統文化對人心和社會的凈化功用,就必須讓古老文明與現今時代接軌,挖掘和提煉出道家文化對時下社會問題進行的新闡釋和現實性的指導。
鐵凝所引入的道家文化是一種超脫的理性與感性的結合所產生的精神,就如辜鴻銘所言:“這種精神在當時的中國,人們明白了舊的生活秩序與文明的需要和現實生活的需要之間存在相似之處。不僅要建立新的社會秩序和文明,而要為之尋求基石。”正是如此,尋找新的方法與文化的結合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社會發展中的種種阻礙,這種新的方法應該適應歷史發展潮流和人類的物質需要,這樣與人類精神世界進行文化融合,才有望建立新的文明;充分利用和正確看待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新文明,才能真正建立適應發展的新秩序,這應當為配合傳統道家哲學精神和社會進步、文化發展的“基石”。
[1]辜鴻銘.中國人的精神[M].北京:時代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安徽文藝出版社,2011.
[2]老子.道德經[M].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
[3]鐵凝.麥秸垛[M].永遠有多遠.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
[4]鐵凝.秀色[M].巧克力手印.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
[5]鐵凝.笨花[M].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
[6]鐵凝.孕婦和牛[M].巧克力手印.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
[7]鐵凝.哦,香雪[M].巧克力手印.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29 0.
[8]鐵凝.永遠有多遠[M].永遠有多遠.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
[9]鐵凝.一件小事[M].會走路的夢.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18.
[10]鐵凝.意外[M].有客來兮.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333.
[11]鐵凝.從夢想出發[M].像剪紙一樣美艷明凈.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6:179.
王鑫(1990—),女,陜西西安人,延安大學文學院,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