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心傷乍起的欲念，那么涼

紅娜

[1]

8月19日，七夕，柳明依然在那遙遠的美國，沒有回來。他已經走了兩年了，剛開始，我們經常打電話、E—mail、QQ視頻，但后來他說學習繁忙，對我的問候明顯稀少了。盡管我倍感不滿，可我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女孩。一個人受煎熬不要緊，要緊的是一輩子不受煎熬。

我與柳明相戀三載半，同居了一年多，他對我來說，是個塵埃已定的情人。

可是，這一天，柳明卻殘忍地當頭擊了我一棒。無限惆悵地看完一部韓劇，我終于忍不住撥了柳明的電話。隱約地，卻聽到一個說英語的女人囈語般的聲音，還有急促的聲音，我頓時警覺起來，問他正在做什么，他猶豫了一下，說，卡卡，我并不想欺騙你，我是男人，膨脹的生理使我在她豐腴的身體面前，最終繳械投降，僅此而已……我的胃驟然一陣痙攣，臉猛地抽搐著，表情也瞬間僵直。耳畔仍舊傳來他的聲音，卻是那么起伏盤旋，仿佛一條銀光閃爍的鋼絲，在我的心臟部位不斷勒緊。

我的天突然坍塌。頃刻間，一股巨大的傷心和憤怒令我把手機啪地摔在了沙發上。很快，便有兩行熱淚掛到了臉頰，緊接著，我把臉捧在手里嗚嗚地哭出了聲響，滿腦子都是柳明和那個女人糾纏在一起的情景，哭得傷心欲絕，哭得肝腸寸斷，最后，整個人蹲下身子，肩膀劇烈地抖動。

夜幕徐徐降臨，酒精熏染得我大醉，最后還是酒吧的兩個小姐把我塞進了一輛的士。因為我所在的小區是不讓出租車開進去的，所以，在大門口，司機叫醒了我讓我下車。我跌跌撞撞地下了車，進了大門，剛走幾步就摔倒在了地上。為我開門的那個保安跑上來，說，你喝醉了，還是我送你上樓吧。我暈乎乎地說，謝謝。麻煩你了。于是，他半摟半扶地送我上了樓，進了門，我躺在沙發上，沒一會兒就吐了，他找來拖把清理干凈，又給我倒了杯水。但他并沒立即走開，而是擰了一條濕毛巾過來搭在我的額頭上，我醉眼朦朧中看他，很生猛的男人，平頭，草綠色的保安服，隱隱透出糾結的精壯的肌肉，充滿了力量感。

也許他是從未如此近距離接觸一個穿著吊帶裙、露出淺淺乳溝的韻味十足的女人，他的男性生理反應被我盡收眼底。

我突然變得放肆起來，笑著問他，你沒這樣近身接觸過女人嗎？他的臉倏地就紅到脖子根，他的羞澀，讓我對他產生了無比的好感憐愛，一個荒唐的欲念像一縷風忽地乍起。酒精的作用和對柳明的痛恨，我突然想放縱一回自己。我故意斜在沙發上，這樣酥胸就更多呈現出來。而且這個姿勢也頗撩人，我曾在影視里多次看到過。我試探他，你能幫我脫掉鞋子嗎？他愣了一下，溫順地蹲到床沿邊，小心翼翼地脫掉我的高跟鞋。我看到他喉間的吞咽在展示著那種渴望與沖動。我嬌媚一笑。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身子不住地戰栗著，像一條晾在沙灘上的魚，艱難地喘息著，身體在對誘惑進行拼命抵抗中，似乎還發出了裂帛的聲音。當我湊上前去親吻他的額頭，一種決堤的沖動使他的手，有些粗魯地伸進了我的內衣，和他的手同時迅速到達的，還有他健壯的身體，他貪戀的唇。

事情結束后，他還似乎恍然若夢，說了一句讓我哭笑不得的話，卡姐，我這不是在做夢吧？你為什么會看上我？我只是笑笑，并不回答他。

當他從我的房間離去的時候，眼神里明顯掩蔽不住戀戀不舍！

[2]

第二天，我輕而易舉地打聽到了他的情況。他叫羅遷，比我小3歲，高中文化，來自偏僻的邊陲小山村，半年前通過老鄉的介紹，來到小區做保安，尚未有女友。

一周之后，第二次約會我把地點改在了一家星級賓館。他剛換了一身衣服，很可能是他才去買的，藍色休閑褲和大紅色的線衫。雖然這讓他看上去更加拘謹和不自在，但說實話，當你知道一個男人純粹是為了取悅你才去穿那種讓他很別扭的衣服時，你不可能一點感動都沒有。

這一次，他繪聲繪色地給我講他出來闖蕩所遇到的事和人，他說得那么津津有味，我卻嗤之以鼻，完全一個局外人似的。他還說他剛到小區做保安時就留意上了我，還一度懷疑我是二奶，不然怎么這么年輕就開上了寶馬。我清醒地意識到，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在此之前，我和他，哪會有幾絲幾毫的交集呢？我，一家知名公司的總經理助理，月薪比他年薪還要高，有車有房，我任何一件衣服都超過他一個月的薪水，怎么和這樣一個平日不屑一顧的男人廝混在了一起？假如我的親人和朋友知道了這一切，我會無地自容的……應該說，除了偶爾的輕微的感動，我無法對羅遷產生更多的情感，但我就像一個貪歡的孩子，沉溺于他在我身體上的賣力凸起的歡樂和興奮。無可駁斥，他在這方面遠遠勝過柳明，和我縱情聲色幾次，他便心領神會，懂得能如何地蓬勃熱烈地填滿我身體最本質的欲望，演繹出我們的一場場烈火性愛。

有一次，我和羅遷纏綿后，想去洗個桑拿驅逐疲倦，他說夜太深了，卡姐，我不放心你！他堅持要陪我去，我擔心遇到相識的人，便婉拒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現出他的情緒，他表情由晴轉陰，漲紅了臉，憋氣地說，我明白了，你只是視我為一個面首而已！我心里冷笑，一點也不搭理他。他的胸膛呼地一下騰升起一團火，噌地站起，怒不可遏地用力踹了床一腳，對著我嘟噥了一句：既然你瞧不起我，從此，我不侍候你了！氣呼呼地走了。

經他這么一折騰，我洗桑拿的興趣早已蕩然無存。然而，當我洗完澡從浴室剛剛出來，門鈴就急促地響起，我納悶地打開門一看，張大嘴巴愣住了，羅遷居然折回來了！他向我道歉，著急而且真誠的樣子。他那種表情打動了我。那晚，我從抽屜拿出一張工行卡，說，羅遷，我知道委屈你了，這里有2萬元錢，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他呆呆地望著我，眼睛里交織著一縷縷復雜的神情，但沉默了一會兒，卻把卡塞進了口袋，甚至臉上還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那以后，說不清是出于對羅遷的愧疚還是忌憚他會做出對我不利的行動，我讓他對外宣稱回家，辭去了小區保安的工作，給他在另一個區一幢住宅樓租了房子，并購置了彩電、冰箱、家庭影院等家用電器，還給他買了臺電腦。每隔一段時間，我總會給他買一些高檔衣服、貴重用品，并不忘往那張工行卡打入三五千元錢，而每次，他都是全單照收。

[3]

就這樣，我無形地“包養”了羅遷。看得出，他的美夢仍舊沒有湮滅，仍舊奢望我有朝一日感動于他的溺愛，能夠嫁給他。每次，我去他哪里，他對我好得無可挑剔，使出渾身解數只想博我一笑。他買來了許多食譜，學會做我愛吃的菜，他從不讓我沾手一點家務事，就連在性上面，我們做愛他都是那么努力去迎合我，心甘情愿地做一個仆人……

半年光景轉瞬即逝。可是羅遷的精誠所至，不僅沒能夠金石為開，反而讓我覺得他可憐、卑微。

然而世事難料，人生往往有那么多戲劇性的變化。我萬萬沒有想到，一門心思想留在美國的柳明，竟然出其不意地回來了。那些天，我每每正要進入小區的時候，保安就說，卡姐，又有人給你送了一籃玫瑰。過了半個月，就在我絞盡腦汁仍然搜尋不出玫瑰主人的蛛絲馬跡，一天下午，我從羅遷處回來，遠遠地，看到一個男人提著一籃玫瑰站在小區門口。再走近幾步，我臉色驟變，緊接著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冷笑著說，你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還回來干什么？我不認識你！我停頓了一下，笑得更加猛烈，直到有淚從眼角溢出來。

曾經，柳明的背信棄義，像無數支利箭穿越了我的五臟六腑，但他的幾滴淚水就融化了我的憎恨，自始至終，對這個曾讓我無限癡迷的男人，我根本無法不留痕跡地將他忘卻。此外，因為自己和羅遷的關系，也讓我獲取了一份心理平衡。

很快，頭頂海龜帽子的柳明，經過一位大學同學的推薦，就受到上海一家大公司的老總垂青，擁有了一份非常體面的工作。緊接著，在羅遷渾然不覺的情況下，我迅速地處理了房子和車子，帶著一個小女子懷揣多日的旖旎夢，飛到了柳明身邊。

不多久，我和柳明水到渠成地邁入了婚姻殿堂，生活似乎也是越來越如意。我本來以為，我和羅遷的故事也許就會那樣結束了，盡管，有的時候記憶的泡泡會像小鳥唰地飛到枝頭一樣，極其自然地往外冒，冒出我跟他第一次纏綿時他的受寵若驚和我不動聲色離開他后他的失魂落魄，但我又常常認為，城市在旋轉，我們的記憶也一樣將被轉得越來越淡。

但事情卻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第三年春節過后，因為工作，我再回到了羅遷所在的城市。當我懷舊地來到從前生活過的小區，小區那位跟羅遷同鄉的高個子保安看到我，臉上立即堆出了笑容，說道，卡姐，是你呀！他一眼就認出了我，熱忱地迎了上來。

交談中，我還是忍不住提到了羅遷，演戲地說，那是個不錯的小伙子，不知道現在混得怎么樣？他撇撇嘴，稍微地遲疑了一下，搖頭嘆息道，半年前，他就已經死了，而且死得很慘，血肉模糊，尸體火化后才帶回去了。啊！我的腦子轟的一聲，像裂開一般的感覺，差點在他面前失態。他繼續說，聽說那小子當初辭職離開小區，卻不是回家，而是給人家做小白臉，后來，那個女人銷聲匿跡了，但他可能過慣了奢侈的生活，沒辦法回歸到重做保安的日子，就去了夜總會做“服務行業”，先后被兩三個富婆包養，結果，被一個富婆的丈夫發現了，雇請黑道人物追殺他，走投無路之下，被迫從一幢未竣工的2層樓上跳了下來……我的眉頭一點點縮緊，心跟著莫明其妙地跳著疼。后面的話，我已經聽不清楚了。但我內心涌出一種強烈的認知，看來，是我不知不覺中掀開了羅遷災難的帷幕。

我心中倏忽蕭瑟橫掃。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如果不是我，羅遷還是那個單純樸實的山村男人吧，然后找個情投意合的女子，結婚、生子。有些事情，陷入萬劫不復總是在不經意之間……雖然已經進入春天，可江南的氣候還是停滯不前，一陣晚風吹揚起我額前的發絲，像河中的一個旋渦，將我罩在了里面，那么涼！

那天晚上，我心里翻江倒海，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竭力裝作平靜地向高個子保安打聽到了羅遷的家庭住址、其父母姓名。幾天后，我回到了上海，以匿名的方式給羅遷父母匯了3萬元錢，附言欄寫道，羅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