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一位早逝的女生（組詩）

林忠成

尋 找

這顆水珠，被森林里繁雜的樹根吸掉

被吸進華佗的夢里

讓等待它的書本、理想白忙了一場

從此，母親每天來到森林

一棵樹一棵草地挨個擰過

總想把那顆水珠擰出來

她不明白，為什么一場豪華氣派的盛會

會突然結束

別的水珠為什么能生龍活虎地

跳躍在各個枝頭

就這樣擰呀擰

沒人勸止她

已經結束的盛宴永遠都不會重來了

掃不去的灰塵

同學們齊聲朗讀：

“我們是祖國的花——”

“朵”字被那個女生帶走了

每當念到花啊草啊蝶啊什么的

同學們就被一個生詞絆倒

一個空蕩蕩的座位

蘿卜被拔走了

老師常常會下意識地做出澆灌的動作

習慣了

每天都是這么一勺一勺輪下去的

一塊土地被強盜野蠻割去

大家都感受得到

那條隱形的鏈條

被砍掉了一個扣

從這個缺口呼呼地刮進寒風冷雨

凍得大片嫩葉睫毛打結

時間久了，那個空位漸漸長滿灰塵

“我們輪流到養老院打掃，

優秀的成長都是打掃掃出來的。”

孩子們畢業了，老師也老了

他們發現了一種奇怪現象

他們心里總有一塊地方老擦不干凈

老積著灰塵

三月桃花開

桃花在一個人的回憶里睡去，二十年的塵夢

化為一陣輕煙 整個大地被桃花睡軟

生活融化，腳下的泥土融化

得阻止這場席卷大地的軟骨病

在桃林，說話要溫和

遣詞用句要文雅

沒人知道桃花懷上了誰的孕

少女們不知道

電線桿上的燕子知道

有一種寂寞在桃花內心醒來

一到雨天，你就盯著窗外發呆

到底是什么忘記取回？二十年泡一壺茶

你生的女兒要取名桃花

你生的兒子要取名桃樹

滿天飄著連綿不絕的軟殺傷

每日經過桃林

你都得停下來打量這片燦爛的債務

桃花般燦爛的少女

一場漂亮的搶劫發生

一群女生沖入桃林，把屬于自己的美奪回來

小溪的水像利息一般上漲

美得太深會成為災難

枝條上滾動的小水珠是一場小成本電影

這一片桃花，是某個大富翁丟掉的利息

女生們把秘密埋入桃林

初戀要發生在桃林

畢業儀式要舉行在桃林

第一滴淚要掉在桃林

漫山的綠色像物價似的往上漲

桃花熟了幾分，女生們就熟了幾分

青草合唱團

這漫山遍野的草竟敢如此放肆地綠

仿佛一次波瀾壯闊的大合唱

這低處的美，被一陣風傳播向遠方

被一場春雨洗得格外亮麗

越來越多青草加入合唱團

這沉靜的美，暗暗地生根

把一則鮮為人知的早春消息悄悄收藏

釀酒師

春天，花朵舉著華美的杯盞

有陽光濺了出來

一個少女在反復猜想

它們究竟要把誰灌醉？

它們釀了幾壺美酒？

一陣陣風梳理著雨滴紛亂的頭緒

春天這本書我上次讀到哪頁了？

少女們并不急于計算

春天過后

田野能為自己提供多少嫁妝

一棵鵝黃小樹站立在廣闊的田野

輕輕拱著天空，像一頭剛出生的小熊

天空被拱痛了也不生氣

在春天，在生機勃勃的大地

一切都是被允許的

早春鄉間

布谷鳥的喉嚨里，藏著一個時令表

冬眠后醒來的青蛙被眼前的燦爛迷住

我是不是睡過頭了，錯過了什么

田野將要舉辦一個盛大的化妝舞會

燕子疾飛在農事詩的明媚里，

弧線糾纏春光

高壓線，仿佛一把經年的七弦琴

等待一位樂師去撥弄

美要發出聲音才叫美

哦，青蛙們攢足了勁的大喉嚨

用力催開了花朵，讓田野

在犁浪中翻身。

村莊的韻味，有時蓄在種子里、牛蹄上

有時蓄在少女們羞澀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