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福建（組詩）

錢萬成

南后街上那些古老的院子

在福州

南后街很可能是最古老的一條街了

街口是林覺民和冰心住過的宅子

游客很少

天井上方是藍湛湛的天

林覺民是個有良心的情種

一封《與妻書》讓許多男人和女人流淚

淚水流進閩江

海水便增加了咸度

冰心比林覺民幸運

每天都可以在書齋里讀書

累了就去花園看花

或者在夜晚仰望天空

繁星落到院子里

落到她鋪開的紙上

于是變成永恒

讓今天的孩子還能看到

另一端街口

住著更大的人物

他叫林則徐

虎門銷煙的那個閩江漢子

他從東南去過西北

每個正直的中國人都以他為傲

我在這條街上

逗留的時間很短

沒能從中華民國走進滿清

林家的院多大沒有看到

看到的只有四個大字

無欲則剛

意外的邂逅

走進南后街

才知道嚴復的家也在這里

高墻深院

走出了一位

東方的先知

師夷制夷

這是典型的中國智慧

他悟到了

洋人再無法

施用他們的陰謀

院里有棵很大的樹

枝繁葉茂

一只蒼鷺

站在上面

張開翅膀便可以飛上天空

嚴復就是從這里飛走的

才知道天外有天

他從英國回來

帶回一股強勁的海風

福州醒了

中國醒了

西方人很驚訝

原來東方的中國

也是一頭獅子

櫥窗里的壽山石

被海風吹過海水浸過

壽山的石頭就溫潤起來

女人的肌膚 嬰兒的肌膚

摸一下會令所有男人想入非非

它們深埋地下

做著女人的美夢

渴望藍天 渴望太陽

渴望與另一塊石頭邂逅

它們膚色各異

黃的叫做田黃

粉的叫做芙蓉

還有很多很多品種

燈光下五光十色

它們被一群農民

從田地里刨出來

從鄉下賣到城里

有錢的城里人開始瘋狂

它們開始身價猛增

其實壽山石也是石頭

撞擊可以生火

落水即被淹沒

但它們每一塊都十分自尊

永遠不會被世俗誘惑

泡在清茶里的大榕樹

在榕城

榕樹肯定是這里的主人

它們隨處可見

用高大的冠頂

為福州遮陽擋雨

我在這棵樹下小憩

喝一杯正山小種

茶葉清香

水很甜潤

遠處的風送來一縷清涼

閩侯在西

馬尾在東

閩江從城中流過

捎去榕樹對大海的問候

沒人知道它有多老

就像沒人能查清它的樹葉

幾百年乃至上千年

但它依然年輕

它很好看

站在這里招待我們這些東北漢子

我很感動

感到在東南海濱

又多了一位真誠的兄弟

這個地方叫馬尾

馬尾是個很好的地方

一面靠山一面環海

太陽出來最早可以照到的地方

云蒸霞蔚

讓大海激動不已

一群海鷗

從大海東面的島上飛來

一直向西、向西

尋找它們祖先生長的地方

媽祖，還有媽祖的廟

所有的海域

都曾經出現在中國的版圖

可海鷗不知道

它們只聽說它們的故鄉

在海岸的以西的那片圣土

它們來到馬尾

來到福建

來到旗山和鼓山

在閩江入海的地方安家落戶

這個地方就是馬尾

如今已經是一座新城

有電廠、船廠

還有一個不大的碼頭

我從北方來到這里

和那群海鷗碰面

我們都是中華民族的子孫

只是我在行走

它們已經可以飛翔

在鼓山的纜車上

鼓山 冬天的早晨是冷清的

纜車上只有我們三個

一個福建男人

和兩條東北漢子

空中下望

閩江、烏龍江、還有靜安河

像幾片破碎了的鏡子

閃爍著不規則的光

山中有霧

一縷縷地飄起

我開始想象

想兒時饑腸轆轆時

遠遠看到那縷淡淡的炊煙

大海在遠處馱起船

馱起山下的福州

也馱起從苦難中

泅渡出來的中國

鼓山 這個早晨沒有聽到鼓響

只有雞鳴犬吠

只有泉水叮咚

還有幾聲清脆的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