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生
(江蘇省東臺市富騰學校,江蘇 東臺 224200)
杰出的諷刺小說《儒林外史》通過對人間世態窮形盡相、入木三分的刻畫,為我們展示了一幅明清之際的社會風俗畫。作品以反對科舉的功名富貴為中心,其諷刺的鋒芒直指封建官僚制度、封建末世的精神道德和文化教育。作者立足現實,秉持公正,以深邃的目光,敏銳地洞察世態,廣泛地描摹了人間眾生相。以詼諧的筆法、喜劇的形式,意蘊深隱地表達了悲劇的內容。時代、環境、學識修養成就了他諷刺的委婉性;身世、幻滅、冷靜觀察又促成了其諷刺的傾向性。他出以公心以洞世,不打諢,不呵斥,不謾罵,以大夸張塑像,又以大悲戚嘆惋。“窮盡文人情態”①,顯示了其諷刺的獨特性和卓越的藝術成就。本文試從以下兩個方面就《儒林外史》的諷刺藝術進行淺論。
對當時社會的日常事件作真實的現實主義的描寫是《儒林外史》諷刺藝術的重要特點。魯迅說:“諷刺的生命是真實,不必是曾有的實事,但必須是會有的實情”,[1]“非寫實決不能成為所謂‘諷刺’”。[2]《儒林外史》諷刺藝術正是體現了這一精神,作品中所寫的人物大都“實有其人”,事件也大都取材于現實生活。作者通過對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世相加以典型化的夸張處理,采取自相矛盾的對比手法,使生活的面目和本質更加清晰地凸現出來,增強了作品的諷刺效果。
1.含淚挖苦 戚而能諧。《儒林外史》看似描寫明代故事,實乃諷刺清代現實。在功名利祿的引誘下,儒生們醉心舉業。“人生在世,除了這事,就沒有第二件可以出頭”,“讀書畢竟中進士是個了局”。在這種思想的引導下,讀書人一個個如癡如狂,舉迷心竅,做出了許多愚蠢可笑、鄙瑣荒唐的舉動。封建末世精神道德和文化教育的嚴重危機,腐敗日下的社會風氣,浸蝕著讀書人的靈魂,導致了他們畸形性格的形成和發展。書中開篇寫的周進、范進兩人的榮辱經歷,令人可悲、可憐。周進讀了幾十年書,一生在童生—舉人—進士的科舉階梯上攀爬,六十多歲,還是一個老童生。在“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的社會里,這位老童生受盡了秀才、舉人的羞辱,中進士出人頭地是他一生的夙愿。不能以秀才的資格進貢院是他幾十年的心病。因此,當他一看到貢院的號板時,便萬感俱發,再也控制不住,一頭撞去,“直僵僵不省人事”。醒來后,“伏著號板哭個不住……滿地打滾……”多年來郁積在心頭的辛酸、屈辱和絕望猶如決堤之水,一發不可收。作者用飽含同情的筆調,用白描的諷刺技巧,直視人物的精神世界,把周進的情態表現得活靈活現。而范進,從二十歲應考到五十四歲,胡須白了,卻還是個老童生,他飽嘗了三十四科場場失利的痛苦以及岳父和世人從精神上對他的摧殘,而當一旦高中,他那脆弱的神經再也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驚喜,大笑不止而發了瘋。周進、范進把一生榮辱全系于八股舉業上了,每一根神經都被科舉功名所牽動,為科考失意而痛哭流涕,為僥幸中舉而發瘋。一哭一笑,一癲一瘋,殊途同歸。作者通過生動的藝術形象,以冷靜的筆觸,揭示了科舉制度的不合理以及對人們心靈的腐蝕和毒害。
2.精煉夸張 妙趣詼諧。善于抓住司空見慣的世相加以典型化的藝術夸張處理,是《儒林外史》諷刺藝術的又一特色。作者運用藝術夸張,成功塑造了為兩根燈草而死不瞑目的嚴大育這一守財奴的諷刺典型。通過生怕多點一根燈草而遲遲不肯咽氣的細節描寫,窮形盡相地揭露了地主階級愛錢如命的丑態,寫出了人們日常所見的貪婪吝嗇的不合理性,揭示了人物內心的丑惡和人性的卑劣。
對自詡算命“無不神驗”的江湖術士陳和甫的諷刺更是極盡夸張之能事,充滿了戲劇性。陳和甫給蘧公孫與魯小姐結婚擇的“不將大吉”之日,卻鬧得很不吉利,偏偏讓他出丑。屋梁上走滑的老鼠掉到了席桌上的燕窩碗里;端菜的鄉下小使看戲入了迷,“忘其所以然”,把碗和粉湯都打碎在地,使魯編修“覺得很不吉利”。這種滑稽的諷刺雖帶有一定程度的夸張,但也不失生活的真實,增強了諷刺的藝術效果。
以“家聲科第從來美”自詡的吳敬梓是個思想深沉的作家。早年也曾熱衷功名,醉心舉業。他飽嘗了科舉途中的艱辛,在現實生活的艱苦磨難中,特別是他經歷了由富及貧的生活變故,使他嘗盡了人間的世態炎涼,對社會現實有了更清醒的認識,對八股制度和利祿功名的厭惡情緒也日益強烈。他明確表態“不婚不宦,嗜欲人生應減半”,[3]毅然辭去“博學鴻詞”科廷試。由于作者處在文字獄盛行年代,血雨腥風使他觸目驚心。作者以自己“才大眼高而心細”的優勢,洞察世情,把許多熟悉的人物原型經過藝術加工,十分自然地寫入書中。托明代之名,而道清朝之實,形成了《儒林外史》含蓄、深婉、意蘊深隱的又一諷刺特色。
作者在塑造諷刺藝術典型時,注意“婉曲”,“無一貶詞,而情偽畢露”。[4]作者并不直接表明自己的觀點,而是用白描的手法,通過對人物言行的描寫,使諷刺從場面和情節中自然地流露出來。如《儒林外史》中的一大批舉人進士,除了會背四書五經,別無知識,到處丟人現眼。張靜齋、湯知縣在談論歷史人物時,連本朝開國功臣劉基的事都不清楚;而被周進吹噓為“一字一珠”的范進竟然不知蘇東坡是何人;八股選家馬純上不知李清照,楊執中剽竊元人呂思成所作七律詩而受到婁氏兄弟的贊賞,而堂堂的魯編修竟不識。作者在不動聲色的娓娓敘事中,使這些自命清高、附庸風雅、愚昧無知的八股囊袋之丑態躍然紙上。
《儒林外史》作為我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諷刺小說,繼承了《詩經》開創的“美刺”傳統,為后來晚清譴責小說的發展開辟了道路,奠定了我國古典諷刺小說的基礎。它將“以其嶄新的思想而且還以獨創的藝術屹立于我國古代小說之林,顯示出搖曳多姿的風貌”[5]。
注:
①:(清)程晉芳:《文木先生傳》。
[1]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什么是“諷刺”?[M].北京:人民文藝出版社,2006.
[2]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論諷刺[M].北京:人民文藝出版社,2006.
[3](清)吳敬梓.文木山房集卷四:減字木蘭花·庚戊除夕客中[Z].
[4]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新書局,1931.
[5]陳美林.新批儒林外史[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