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木銳 秦玉龍▲
陳曾源(1873~1939年),字澤東,道號達元子。20世紀最初40年天津市著名中醫教育家及社會活動家,曾任天津中醫公會主席、國醫研究會主席、中醫傳習所所長兼教務主任、《國醫正言》雜志主編,同時又是極負盛名的中醫學家。其不僅為中醫救亡圖存上下奔走呼號,而且傾其畢生精力懸壺濟世,因感勢單力薄,遂于行醫之外,辦學課徒,傳業授道,培養了大批學員,成為天津中醫界的骨干,從而更廣泛地拯救同胞疾苦。近日研讀先生教學所撰《國醫傷寒課義》,頗受啟發,其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的論說,對在中醫界普及《傷寒論》、提高中醫理論水平及臨床技能產生了積極影響。例如他論“陽明病”重視表里輕重之病,以求“條目清晰,俾令讀者易記易明,而適用也”[1],茲概述如下。(以下凡引述《傷寒論》徑標條文號數,引《國醫傷寒課義》之文則徑注第×章)
陳澤東認為病邪傳入陽明由于所傷深淺不同,則有表里之分;所傷程度不同,亦有輕重之別。臨證尤當細分。
1.1 陽明在表之輕病 《傷寒論》曰:“陽明中風,口苦咽干,腹滿微喘,發熱惡寒,脈浮而緊。”(189條)陳澤東認為此條所論為陽明在表之輕證,并依據《素問·熱論》而解釋,“陽明之氣主闔,為衛外之第二層,其津液主潤肌肉,其經脈起自鼻額,分行絡目,環唇挾口,一支循喉嚨缺盆,入下膈屬胃絡脾,故邪在陽明之經,阻其自由吸闔之機,本經多氣多血,被邪觸動,故脈長,長者浮長也,其液主肌肉,邪在肌肉,故身熱目痛鼻干口苦咽干,胃氣被寒所阻,不能外越,故腹滿不得臥,微喘發熱惡寒,而脈浮緊也,面為陽明之表,初受邪則面垢,邪與表陽相搏,則面赤也。”(第五章)他同時指出張仲景對此證未列專方,根據自己的臨床經驗提出當用解肌驅邪法,以葛根湯治之。
1.2 陽明在表之重病 《傷寒論》曰:“陽明病,反無汗而小便利,二三日嘔而咳,手足厥者,必苦頭痛。”(197條)“傷寒三日,陽明脈大。”(186條)“傷寒脈浮滑,此以表有熱、里有寒,白虎湯主之。”(176條)陳澤東認為上述前二條所論為陽明在表之重病,同時根據自己研究心得及臨床經驗指出本條所論并不全面,當陽明病得之二三日之時,除見無汗而小便利、嘔而咳、手足厥、頭痛外,還兼身熱、嗜臥、胸腹滿、脈浮弦或緩大等癥象。誠如他說:“陽明之經,兩陽合明,熱之府也。身熱者,邪閉肌肉也;胸腹滿者,胃氣不升降也;嗜臥者,邪干募原,連及脾絡,運化之力不靈活也;無汗者,寒邪深也;小便利者,胃氣被邪所閉,不能上潮于肺作汗,而津液下行也;二三日者,正當陽明病發之期也;嘔咳者,邪迫肺胃之氣已甚也;手足厥者,寒邪閉胃之經,干及脾氣也;苦頭痛者,邪不得外越,上衛腦絡也。以上種種之證象,皆寒邪深入,將化熱入里之象,故曰重也。”仲景雖未立方,陳氏則以麻黃加葛根厚樸湯補之。
陳澤東指出176條所論為陽明表病之尤重者,原文“表有熱、里有寒”中“寒”字當是“痰”字,其謂:“凡太陽傷寒,挾溫之表病,汗出之后,多見脈浮滑、身熱咳痰之證,此太陽之表證已解,轉屬陽明之表證,余邪未盡,干及肺胃故脈浮滑,身熱咳痰也。蓋里寒之病,無論其表病何狀,皆不能用白虎湯,倘誤用之,必死,或變生他病。凡見本條之病象者,皆在汗解以后,其脈浮滑而身熱,或兼咳嗽,愚曾用本方治之皆獲愈,故敢補正。況此脈象與此證象亦相符,可知本條有錯簡無疑也。后世治溫病汗解后,而氣促痰咳,用簍貝養榮湯者,頗近此意。厥陰篇有云,傷寒脈滑而厥者,里有熱也,白虎湯主之,尤可證明,此條所言非寒字也。”(第六章)
《傷寒論》曰:“陽明之為病,胃家實也。”(180條)“陽明病……身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也。”(182條)陳澤東認為胃家實系表邪盡解、熱皆入里之意,諸如身熱汗出、不惡寒反惡熱、腹滿、繞臍痛、屎燥等,均為熱結在里之癥。同時指出此系陽明病之總提,“無論里病之輕重,必然第一條之全象,始為可下之證”(第七章)。
2.1 陽明在里之輕病 《傷寒論》曰:“陽明病,不吐不下,心煩者,可與調胃承氣湯。”(207條)陳澤東認為此條雖未言有汗無汗,但并未言有表邪,應當以有汗來判斷。所言心煩為胃有微熱,尚未形成大實滿之證,因此用調胃承氣湯清熱和中之輕劑,其病即愈。
《傷寒論》曰:“陽明病……若汗多,微發熱惡寒者,外未解也,其熱不潮,未可與承氣湯,若腹大滿不通者,可與小承氣湯。”(208條)“陽明病,其人多汗,以津液外出,胃中燥,大便必鞕,鞕則譫語,小承氣湯主之。”(213條)陳澤東認為前一條文言“惡寒者,外未解也,其熱不潮,未可與承氣湯”系假設之句,“汗多,微發熱……腹大滿不通者”乃表邪已無而熱結上中二焦之癥,當用小承氣湯清熱而通其結滯。后一條則謂汗多而津液少,導致胃燥、屎鞕、譫語等癥,選用小承氣湯而不用大承氣湯,取其清熱通結,而不使芒硝重傷津液,此系張仲景用藥深妙慎重之處。陳氏還補仲景未及之處,云:“仲圣于陽明里證,多不言脈,即愚經驗所及者,凡陽明里證之脈,皆無浮大緊之象,多現沉緩或沉滑而數之象,若浮大緊者,仍系表邪未解,不可下,誤下則變壞證,虛者死。”(第七章)
2.2 陽明在里之重病 陳澤東尤為強調張仲景所論陽明在里之重病,決不可一味攻下,當有可下可不下之別。
《傷寒論》曰:“陽明病,脈遲,雖汗出不惡寒者,其身必重,短氣腹滿而喘,有潮熱者,此外欲解,可攻里也,手足濈然汗出者,此大便已鞕也,大承氣湯主之。”(208條)“陽明病,譫語,有潮熱,反不能食者,胃中必有燥屎五六枚也,若能食者,但鞕耳,宜大承氣湯下之。”(215條)“病人不大便五六日,繞臍痛,煩躁,發作有時者,此有燥屎,故使不大便也。”(239條)陳澤東認為上述3條皆論陽明在里可下之重病,陽明病“脈遲”不可解釋為里寒,此脈見遲緩證表邪已解。陽明之氣內陷連及太陰,則身重。胃氣沉郁失其清濁升降之機,則短氣腹滿而喘。脾主四肢、胃氣沉郁,其中津液從手足瀉出而胃液消,故汗出即為屎鞕之征。“此條之病,熱郁在胃,上沖肺,下及大腸,當瀉三焦之熱,故以大承氣湯主之”(第八章)。陳氏還指出胃熱盛則不能食,小腸熱盛則屎燥為球,大腸熱盛則屎鞕為條;腸熱而胃不熱則能食,燥屎在小腸而熱近心包則譫語,鞕屎在大腸而熱遠心包則不譫語,此條所言之熱在胃、小腸與大腸,故用大承氣湯通瀉三部之熱。其謂最后一條繞臍而痛,系燥屎在回腸,亦當用大承氣湯治之。
《傷寒論》曰:“陽明證,其人喜忘者,必有蓄血,所以然者,本有久瘀血,故令喜忘,屎雖鞕,大便反易,其色必黑者,宜抵當湯下之。”(237條)陳澤東認為此條為陽明在里尤重之病,其人胃雖有熱而腸液未消,故屎雖鞕而大便反易,便色黑為血瘀之色,證見喜忘則可斷定其熱在血,故宜抵當湯猛攻之。
《傷寒論》曰:“陽明病,自汗出,若發汗,小便自利者,此為津液內竭,雖鞕不可攻之,當須自欲大便,宜蜜煎導通之。”(233條)陳澤東認為其汗出而小便利,津液內外分消則竭,陰液內涸,屎雖鞕亦不可下,若下之則重傷其陰,預后不佳,唯當蜜煎導外治之,既不傷氣又不傷陰,此乃妥善之法。
《傷寒論》曰:“陽明病,下血譫語者,此為熱入血室,但頭汗出者,刺期門,隨其實而瀉之,濈然汗出則愈。”(216條)陳澤東認為陽明病下血與譫語兩癥俱見,是為熱入血室所致,其雖屬陽明里證尤重之病,決不可大攻其血,此乃表邪內陷之故,“以只有頭汗出,及刺期門后,方得濈然之汗,可知在未刺期門之前,尚有表邪內陷之病也,當以蘇柴桃紅湯主之”(第八章)。
陳澤東研究《傷寒論》確有過人之處,其對“陽明病”的介說,言簡意賅,條理清晰,不僅在當時中醫界普及研究仲景學說貢獻非凡,而且至今對中醫專業人員學習研究中醫經典仍具實用價值。
[1]陳澤東.國醫傷寒課義[J].國醫正言,1934,(1):9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