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德學校和它的“紅頂”董事

鄭旭 方靜

冬日的寒風甫一刮過，遼寧省朝陽市北郊光大路上塵土四起，使得英德學校教學樓上“杰出為英、品高是德”的八字校訓顯得有些模糊。

這是一所覆蓋基礎教育全過程的全日制民辦學校，盡管從建校之日起便被烙上了“私立”印記，但在朝陽市的學生家長心里，英德并不遜色于公辦學校。

事實上，英德的“成名之戰”是在創建8年后打響的。

2006年6月，該校2003級80余名考生參加全國高等教育入學考試，當年7月，結果公布，半數以上考生進入本科二表錄取控制分數線，其中還有兩名考生摘得縣區高考狀元。頗為戲劇性的是，八成以上考生在入學英德前，曾因中考成績不理想而被當地公辦高中拒之門外。

此后，英德聲震遼寧西部五市。2009年9月，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教育部共同將“全國教育系統先進集體”的榮譽稱號授予英德，該校也成為遼寧唯一獲此殊榮的民辦學校。

然而，這塊遼寧民辦教育領域的新高地2010年卻遭遇了一場地震，其烈度直至今日仍難以抹平。探究其震源，坊間普遍認為：英德在由創業向守業轉型的過程中，管理層必然會出現權力與利益的紛爭。

《民生周刊》記者調查后發現，或因該校多數董事身份的特殊性，其間的博弈超出外界想象。

副校長實名檢舉 英德高層波動

2010年6月22日，一名中年男子帶著一份千余字的檢舉信和部分“證據”走進朝陽市紀律檢查委員會，實名檢舉“英德學校副董事長、校長于萍身為國家公務人員，卻違紀兼職取酬并違法私分學校財產”。

這名男子名叫周興文，此前系英德學校常務副校長兼初中部校長。他向朝陽市紀委稱：2008年2月，于萍等人以歸還建校集資款的名義私分學校公款40.2萬元，次年9月又以購買公車名義私分學校公款115.9萬元。

“紀委調查后認為我的檢舉內容屬實，而且被檢舉人很可能已經涉嫌經濟犯罪，所以，這個案子被移送公安部門進行查處。”周興文回憶。

初步偵查后，2010年10月12日，朝陽市公安局經偵支隊以涉嫌職務侵占罪對該案件進行立案。

除于萍外，英德學校董事長于澤奎、董事陳維忠、董事張文奎此后也迅速進入朝陽警方的偵查視野，當年10月30日，警方分別對4人進行了監視居住。

據《民生周刊》記者掌握的一份公開資料顯示，2010年11月8日，朝陽市警方以涉嫌職務侵占罪將上述案件移送至朝陽市龍城區人民檢察院。

資料載明：2011年1月18日，朝陽市龍城區檢察院將此案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朝陽市公安局經偵支隊依據補充偵查提綱進行補充偵查后，又于同年4月19日再次將此案移送起訴，龍城區人民檢察院于4月28日又提出新的補充偵查意見。兩天后，于萍、劉澤奎、陳維忠、張文奎被朝陽警方取保候審。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第一次退回補充偵查后不久，朝陽市警方發現該案存有“案中案”，并以新的罪名于2011年3月2日對其立案偵查。

“新罪名是隱匿會計憑證、會計賬目罪，偵查對象除了于萍還有當時學校的兩名財務人員。”周興文稱，當時，辦案民警不僅發現英德學校財務人員有做假賬、出假證的嫌疑，還在學校的一間倉庫內發現了被隱藏起來的37本賬簿。

2011年9月5日，于萍及兩名財務人員因涉嫌隱匿會計憑證、會計賬目罪被朝陽警方刑事拘留，同月9日三人被朝陽市警方取保候審。

“兩波三折”公訴機關決定不起訴

然而，此案并未就此擱淺。

隨著調查的再次深入，2011年10月9日，朝陽市公安局重新以涉嫌職務侵占罪和涉嫌隱匿會計憑證、會計賬目罪分別將于萍、劉澤奎、陳維忠、張文奎4人移送起訴。

5個月后，朝陽市龍城區檢察院再次對該案提出補充偵查意見。朝陽市公安局于2012年4月6日補充偵查完畢，移送朝陽市龍城區檢察院。

朝陽公安局在前述公開資料中稱：龍城檢察院拒不接收案卷，我局經偵支隊2012年6月5日再次將該案移送龍城區檢察院，該院仍拒不接收。

至此，諳熟法律的周興文對龍城區檢查院對該案在兩年內提出3次補充偵查，且兩次拒絕接收案卷的做法表示質疑。

“法律有明文規定，人民檢察院對于公安機關移送起訴的案件，應當在一個月以內作出決定，重大、復雜的案件，可以延長半個月。而且規定，對于補充偵查的案件應當在一個月以內補充偵查完畢，補充偵查以二次為限。補充偵查完畢移送人民檢察院后，人民檢察院重新計算審查起訴期限。對于二次補充偵查的案件，人民檢察院仍然認為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的，應當作出不起訴的決定。”對照著《刑事訴訟法》，周興文向《民生周刊》記者申明自己質疑的法理依據。

2012年6月中旬，周興文將“朝陽市龍城區檢察院無理由不接卷”的問題反映給朝陽市政法委及朝陽市檢察院。

有關這一細節，《民生周刊》記者從朝陽市政法委及朝陽市檢察院均得到證實。

“不管怎么說，按照法律要求，龍城區檢察院不接卷是沒有道理的。”朝陽市政法委執法督察室主任李志慶回憶，當時朝陽市公安局也因龍城區檢察院不接卷一事向市委政法委作了匯報。

“原則上政法委是不對個案進行干預的，但考慮到該案是刑事案件，加上舉報人一直關注，因此政法委出面要求龍城區檢察院接收案卷。”李志慶說。

作為龍城區檢察院的上級，朝陽市檢察院檢察長趙偉光也表示，她得知龍城區檢察院不接卷的消息后，十分重視，專門派人過問了此事。

2012年7月13日，龍城區檢察院接收案卷。

盡管如此，龍城區檢察院在同年11月20日退補偵查，朝陽市公安局又以審查終結為由，于次年1月4日再次將案件移送至龍城區檢察院。

這一次，朝陽市公、檢兩家機關終于結束了長達近3年的“拉鋸戰”。

2013年1月25日，龍城區檢察院以于萍、劉澤奎、陳維忠、張文奎4人沒有犯罪事實，決定對其不起訴并向4名被不起訴人下達了《不起訴決定書》，同時將這份決定書送達朝陽市公安局。

遭非議 檢舉人自述“震前”征兆

2013年春節后，英德高層“清白無罪”的消息不脛而走，這也讓一直關注此案的該校教職員工，對周興文的實名舉報動機非議不斷。

“有人背后說我是因為被學校開除了懷恨在心，所以才去紀委檢舉于萍的，實際上我有足夠的證據支撐我的檢舉行為。”周興文認為，如果自己枉告他人且證據不全，朝陽市紀委當初不會認定所反映問題屬實，也不會移交公安機關，朝陽警方更不可能立案偵查。

那么，周興文為什么會被英德開除？所謂證實于萍有違紀行為的“證據”又是什么？

時間要倒回至英德建校之初。 1998年5月，具有民辦盈利性及公益事業性質的英德宣布成立，并向社會吸納股份。同月，周興文辭去朝陽市職業技校財會教師一職，應邀加盟英德，并成為原始股東之一。

一份記錄于1999年12月5日的《朝陽市英德中學董事會會議紀要》顯示，當日，英德董事會成員在校長辦公室就學校股權認定的若干政策與股權明細進行決議，認定周興文持有學校資金股股權數量為4.29千股、獎勵股股權數量為5千股。

周興文告訴記者，因為懂教學、會管理，他1998年6月至2006年6月一直擔任學校的法定代表人，2006年7月起才由英德董事長劉澤奎擔任。那年8月，周興文被董事會任命為英德常務副校長兼初中部校長。

正如前文所述，因高考一戰成名，2006年秋季開學后，英德小學、初中、高中3個教學部的生源數量激增。到2007年年末，英德財務收益大幅增長。

2008年2月，周興文偶然得知學校高層主管已經分紅，他后來求證得知，于萍、劉澤奎、陳維中等5人共分到紅利40.2萬元。“我曾經找董事會問過，同樣是股東為什么沒有我的（紅利），他們回答說董事會先給我記著，到時候一起給。”教師出身的周興文便沒有追問此事。

2008年下半年，劉澤奎在一次董事會會議上提議讓周興文進入董事會，因參會董事們不同意而未果。得此消息的周興文雖然心有不悅，覺得是自己因索要紅利而遭到排擠，但依舊沒有公開表示對董事會的不滿。

2009年1月，英德法定代表人變更為趙宏光。經多個消息源證實，此人是于萍的母親。

同年9月中旬，周興文再次得到消息，稱學校4名高層主管以購車名義從學校財務支取115.9萬元后“私分”。他再次找到董事會詢問此事，但董事會成員堅稱錢就是用于買車的。

“對于這筆錢，于萍母親分得33.8萬元，張文奎分得27.8萬元，陳維忠的愛人張玉秋分得15.8萬元，劉澤奎分得33.8萬元。”不僅如此，周興文稱，為了掩蓋自己在英德兼職取酬的行為，于萍還用了“張云”、“孫鳳蘭”、“潘麗華”3張身份證領取薪酬。”

為向《民生周刊》記者證實自己的說法，周興文提供了一張《支條》和一張2009年12月英德董事會成員的《工資表》（均為復印件）。

《支條》載明金額和領取人信息與他所述相吻合。《工資表》確有“張云”等3人的名字，但《民生周刊》記者在當地無法查找到3人的聯系方式，因此，3人是代于萍領取薪酬還是于萍冒用3人身份，有待進一步調查。

盡管如此，此前就職于英德黨辦的一名工作人員向《民生周刊》記者透露，為了避稅，2011年9月之前，學校一些月工資在2000元以上的老師經常會用他人的身份證領薪，其中也包括董事會成員。

蓄積已久的怨恨在2010年5月升級為直接沖突。

5月18日，已被董事會任命為副董事長兼校長的于萍與周興文因瑣事發生口角，周興文一時情緒激動，要求于萍同自己去市紀委將她多年來在英德兼職取酬的事情說清楚。

也有說法稱，兩人當天發生了肢體沖突，于萍此后入院一個月。

6月19日，于萍“傷愈”出院后，董事會作出開除周興文的決定。3天后，周興文向朝陽市紀委實名檢舉。

于萍被檢舉前，是否以國家公務人員身份參與英德管理？作為學校創辦發起人兼董事長，于澤奎面對《民生周刊》記者又會爆出哪些內幕？2012年6月7日，朝陽市國家稅務局監察室的一份處理函件中為何會出現陳維忠的名字？針對龍城區檢察院的《不起訴決定書》，朝陽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為何有話要說？朝陽市鼓勵機關干部離崗創業政策又造就了多少“紅頂”董事……

《民生周刊》記者將繼續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