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衣錦夜行

冬凝

曇花依舊香

還記得我們的曇花嗎？子祥，它在今夜略顯清苦的星光下，炫目且驚心地開放，花白如雪，繁復清香，每一片花瓣都那么豁達，看不出一絲取悅與等待的意思。

我把紅酒端上露臺，就著曇花無法比擬的熱切與凄絕，竟然喝到爛醉，然后，靠在欄桿上看星星。曇花的花香覆蓋了我的愁憂，這十七層的公寓樓高百尺，感覺伸手就可以摘到一顆星星，那么，我用一現的曇花包裹一顆閃爍著清冷光芒的小星星送你，好嗎，子祥？

你會接受么？是不是你會虎起臉，斷然拒絕？

上次我喝醉，是冬天一個極冷的日子。我搖搖晃晃，過了曲折的舊巷，過了寬敞的大路，一直走到我們曾經住過的地方。站立良久，看物是人非，又搖搖晃晃地一個人回來。你承認不，子祥，錦繡年華里，即便明知是無果的愛情，也能在一個人的內心里演繹得烽煙四起。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很不好，子祥，我知道。只是有很多的時候，我仍然無法左右自己，酒精有能力麻醉我，可它不是忘憂藥，它沒有辦法把你從我的腦海里趕出去，我還是很想你――我是那么想你，那么想你，柯子祥。

獨為君開放

前些天天氣晴朗，我也來露臺坐了一陣子，曇花下的仙人球，今年春天打了花苞，正在醞釀著開放，不小心碰了它，堅硬的刺扎了我一下。子祥你看，我還是像從前那樣毛躁。

辦公室的同事紛紛表示同情，找出鑷子為我處理。他們問，丫頭怎么會招惹仙人球？難不成是喝醉了？讓他們操心我感到萬分抱歉，就跟他們說了很多對不起，他們又打著趣兒笑我，丫頭自己受了傷，跟誰說對不起？

這些關心我的人里面，有一個叫陳楠的，他成為繼你之后我唯一且最后的男友。子祥，實話說，他對我比你對我好很多很多啊。他會在出門的時候記得給我帶好吃的，會在我累的時候遞過一雙平底鞋，他學會做辣炒面只因為我喜歡吃，并且，在我喝醉的時候他背我回家，一直一直陪著我，聽我胡言亂語，不嫌棄我也不笑話我。子祥你說，是不是我也算得上很幸福？

忽然想起第一次認識你。

那天，你帶一小盆曇花招搖過市，被冒冒失失的我撞了個滿懷。盆落土散，一小片奇異的曇花葉子，伏在那片狼藉中。我伸手去捧，好奇地問你是什么花，你告訴我，曇花。抬頭與你對望的那一刻，我沉淪了。我堅持把那片葉子歸為己有，許諾賠你新的一盆。

子祥，這一小片葉子長大了，現在，開了花。

其實子祥，那時候，我知道你已經有女友，青梅竹馬的女友。可是我，還是想把我人生的光芒和繁盛，獨獨給你。

衣錦夜行長

那年冬天，你在一間地下室住，我仍然天天去看你，取悅你。那個呵氣成冰的夜晚，冷得什么也做不了，你終于把我擁在懷里，給我講你小時候的故事。

現在，我總是夢到那時候的事兒，但從來都沒有再夢到你擁住我那一瞬的美妙。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啊，因為，我等那一天，已經等得很辛苦很辛苦了。可是子祥你告訴我，是我的窮追不舍感動了你，還是因為你暫時的孤寂才勉強接受了我？

你說，你小時候，每逢路過學校航模小組的窗外，都癡癡地看上好一陣子，可你不能進去，因為你身上背著畫夾。你說你總做南轅北轍的事情，你要你媽媽開心，所以只能努力地學畫畫。

我多么舍不得你啊。可是子祥，你為什么跟我說這些？是不是你擁住我的一瞬，正好想起你愛的女友，心底泛起不一樣的情愫，所以才感嘆南轅北轍？

那年，工作好難找，房租那么貴，你像個無依無靠的小兒，一無所有，一片渺茫。我為你付出很多，真的很多。你極其感嘆，感嘆愛情的力量，感嘆我為你可以舍棄一切。后來，你應聘到一家效益極好的公司，做得很努力，早出晚歸，天天加班，連節假日都顧不上陪一陪我。終于，你幸運地被老板提攜，成為兩位待選技術總監中的一員。

子祥，如果每一個加班遲歸的晚上，我都不給你送飯不去陪你，現在又會是怎樣的情形？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情去心張皇

其實，我感覺到你的離去，子祥。

我做好吃的給你，你不再享受地品味，我買來新的衣裳，你不肯好好看一眼。那天清晨，你對著剛起床的我大聲喊，你看你景雨怡，頭發又長又亂，可不可以不把自己弄成這副不堪的樣子？

我就把留了十幾年的長發剪了，做成干凈利落的短發型。

可是故意找碴的子祥啊，一頭長發真的那么重要嗎？你對我大發雷霆。你說，當然不重要，但是我告訴你景雨怡，你渾身上下最招我喜歡的就是那頭長發！

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歡長發，子祥。我一直以為是我的鼻子，鎖骨，耳垂兒，或者是我為你打了一百次豆漿洗了二百雙襪子做了三百頓飯的纖纖玉手。

我突然明白，是因為我已經變得乏味了――你每天回家，房間里任何事物都不能讓你驚喜，包括我。可是，你又超級熱心地帶我參加你們公司的各種飯局各種聚會，你熱心介紹我認識你的老板，認識她眼神呆滯的兒子，介紹他們億萬的家產。子祥，我不是個傻女孩兒，我覺察到了你們的意圖。你相信嗎？

我不想離開你，子祥。當深夜睡去又噩夢醒來，看到你的臉握住你的手我才會安心，可這種安心又讓我驚恐，我怕，怕我感受到的一切成為真相，我們收獲對方，又出賣對方，然后仇深似海。

人醉愛成殤

那個情人節，我沒有收到你的禮物，卻遇到你的老板。我們一起去西餐廳，我們都喝了酒。

她的兒子捧著大把玫瑰，溫情地對我傻笑。你訕訕地說，雨怡，我不能給你最好的生活，可是他們，能給。

相煎何太急啊，子祥。說這話的時候，你是不是還記得，我為你，一直低到塵埃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全心全意毫不猶豫地奉獻給你了么？

我笑了。醉了也笑。我說子祥你告訴我，你不能給我的，他們，都能給你嗎？

后來，你借故離開了。你的老板告訴我，我的付出會讓你晉升到技術總監，享受最優厚的薪水。當然，我一百個愿意。

你的老板說，在美國，她已買下豪宅房車，都歸在我們名下。子祥，她還允諾我們將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仍然笑，口齒清晰地回答，我愿意。

然后她提出了她的條件。

我站在那間已經空空無人的西餐廳，想了想，然后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還是自私的，子祥。

她說，三天之內，你要與我兒子上床，你懷了我孫子的那一天，兌現所有，你生下我孫子那一天，你便重獲自由。

別去兩相忘

我再也沒有看到過你，子祥。

聽說你現在過得還好，開了自己的店，與青梅竹馬的女友結了婚，還有了小孩。這是我找了無數個可能知道你近況的人核實來的。我希望你能幸福，真的，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我都仍然希望你幸福。

陳楠說他會在這個月的月底，把我們房子的鑰匙交到我手里。92平方米。他說，這些年省吃儉用勉強付得起首付，當機立斷買下，我們就有窩了。我很滿意，子祥。那是一個環境很好的小區，小橋，流水，人家，它將是我最終老去的地方。幾年后，我與陳楠也會有一個孩子，我常常想，如果我們的孩子喜歡航模，我定然不會要他學畫畫，一定不會。

在到達我的歸宿地之前，我只想再盡情地想你一次，子祥。因為，家是一個神圣的地方，有了家，我就不可以為你喝酒，不可以再這樣放肆地想你了。新家沒有露臺，我不能把衣錦夜行的曇花帶去，也不想帶了。子祥你知道，有一些東西，是行走中必須舍棄的，比如曇花，比如你。從今以后的日子，我會把我的濃紅重赤，綻放在最珍惜我的人面前。衣錦夜行，有了理性和節制，就會化做素淡綿長的回憶。

我要忘掉你，慢慢忘掉。

柯子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