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生日要記牢

德國有人做過一個調查，當別人圍著你唱生日歌的時候，你在干什么？請選擇：①始終微笑著；②跟著唱；③像個傻瓜一樣不知所措。結果是多數人選擇了③。這個調查至少反映了一種心理事實，它讓我感到很欣慰——看來不止我一個人為生日祝福而尷尬。

成人以后，我?guī)缀鯖]再過過生日，也不會總在當天記起。家人照例會發(fā)來祝福，但我也盡量冷處理。不是因為我對生日有什么意見，只不過就像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照婚紗照一樣，一種趣味選擇而已。當媒體和商業(yè)公司將婚紗照渲染成婚姻必需品時，很多人就不好拒絕，從俗從眾至少不犯大錯。

正如有人會把婚姻的意義附著在婚紗照上，也有人賦予生日種種生命的意義。其實生活的每一天對我們都很重要，都可以和現(xiàn)實的存在及生命的神秘相聯(lián)系。在我看來，生日祝福更多來自人們的社交需要，大家找到了一個共同認可的方式來加強聯(lián)系，表達友愛。當然，也有人借機對官員溜須拍馬，或者利用孩子的生日大肆斂財。

我本來也想把自己對生日的態(tài)度傳遞給女兒，但是她上了幼兒園沒多久，就提醒父母別忘了她的生日。這大概是孩子們第一次比較正式地成為社交主角，而且可以收到禮物。由此可以看到社會習俗的精神強制力量。

不過，習俗歸習俗，假如有人把生日聚會寫進法律，或者成為正式的考題，那就有很大的問題了。最近就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武漢六中國際部招生面試，一道試題為：“說出你六位親人的生日，包括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校方洋洋自得地對媒體宣稱這是不以分數為唯一標準的綜合素質評比，中央電視臺也大驚失色報道說，竟然有近九成學生答不出來。

所謂習俗就是大多數人都認同和遵守的行為，既然九成的學生都答不出來（也有人質疑考官大人和央視記者能否回答），那就證明牢記六位親人的生日不是一種習俗。那么，它是一種即便不是習俗也必須遵守的規(guī)則嗎？校方可能會說，你不遵守沒關系，但我們就會認為你不夠尊敬長輩，綜合素質不高。

還是以我自己為例。我出生以來就沒見過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也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去世了。上高中的時候，我不大可能知道他們的生日。父母的生日倒是記得，但是由于我對生日的態(tài)度，也并不總是能夠及時祝福?？梢钥隙ǖ氖?，父母不會因此認為我怠慢了長輩。在他們生病或煩惱時，我也沒少打電話。我對父母做的貢獻，也遠在社會平均水平之上。那么這道題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呢？

這種考試，除了不尊重生活趣味及情感表達的多元化之外，也涉嫌對部分人群的歧視。出題者不應該不知道，并不是每個人出生后都能見到題中所列六位親人，甚至一個也見不著。校方可能會說，假如沒有就如實回答，也能獲得滿分，但是你怎么通過這道題考察他的綜合素質呢？我們不能因為這些人可能是少數，就出一道與他們無關的題。正如各民族一起考試時，你不能因為大多數是漢人，就出一道少數民族不需要回答的題，即便你告訴他們不回答也能得滿分。這是對這些人群存在的忽視，忽視就是一種歧視。

再說，正如網民指出的那樣，這道題恐怕很難評分?？脊偃绾沃揽忌挥H人的生日呢？如何鑒別他們是否說謊呢？如果不排除有人說謊，那就意味著不止九成學生答不上來，這種考試還有什么意義？

此題的出現(xiàn)并非偶然，它的背景是中小學教育長期缺乏多元視角，在任何事情都灌輸標準和統(tǒng)一；更缺乏平等觀念，尤其是對少數人群的忽視。

更好一點的問法是，你通常用什么方式表達對親人的感情？如此，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此題存在的第三個問題，那就是打探個人隱私。盡管很多人都不在意公開生日，但是將全家人生日一起報告給非法定獲取個人信息的機構和個人，顯然不太合適。

校方把這個題透露給媒體，而且中央電視臺予以報道，可見他們都不僅沒有意識到題目的問題，而且還以為考出了什么重大的新聞。這個重大性就在于它是整個民族復興話語的一部分。在這種話語中，重視親情、尊敬老人被描繪成優(yōu)于其他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為了價值導向而不顧事實，也是中小學教育的一大問題。

因此，這是一個新瓶裝舊酒的游戲。在創(chuàng)新的名義下，販賣老一套說教。事實上，考察政府、社會和家庭對于老人的照料，很多國家顯然做得更好。這不僅因為其社會物質生活更加豐富，更因為尊重多元和平等的文化教育，否則物質生活的豐富只能導致更多的公款消費與窮奢極欲。

這的確是一道關于綜合素質的考題。不過，面臨考試的不只是學生，還有學校、媒體與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