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回聲憶艾以

一位受人敬重的滬上文壇前輩艾以先生悄悄地走了。當人們還在等著讀他的文壇隨筆，等著看他為人作嫁的“巨鹿苑文叢”時，卻再也見不到他飽含激情的音容笑貌了。我們為之感到惋惜和悲痛。

2月27日，和往常一樣，我吃好晚飯，順手拿起當天的《新民晚報》，突然一條《訃告》映入眼簾：

慈父傅艾以，上海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九三學社社員，因病于2014年2月22日凌晨1：35安然去世，享年87歲。

當時，我看到這條不幸的消息，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連續讀了幾遍，總覺得這不是真的，因為我在今年大年初三上午剛到他家拜過年，他那時看上去精神矍鑠，哪曾想短短的二十幾天，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我在喟然長嘆之余，拿起電話把艾以去世的不幸消息告訴圣野先生，他聽了也感到非常突然，帶著悲傷的語氣說：“可惜！可惜！可惜！他春節不是還好好的嗎？艾以同志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們同是金華地區人。他的龍游老鄉畸田先生是我詩歌創作的引路人之一，當年，我在縉云金竹讀高中的時候，曾通過一位初中的同學，慕名向畸田請教。畸田連夜抄了一疊艾青的名篇《黎明的通知》《大堰河》《透明的夜》等詩歌給我，一下子點燃了我的激情。我常常一早爬上蒲塘背后的山頂上，大聲朗誦艾青的詩作，后來也成為一名敢于沖鋒陷陣的‘討火的人’。畸田去世后，艾以和我懷著深沉的思念，給畸田出過追思集，為畸田送行。今天想起這段經歷，仿佛艾青同志、畸田同志、艾以同志還在向我微笑。”圣野說，“艾以生前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我很感激他，我要寫點東西紀念他。”

我倆一起回憶起艾以曾經鼎力幫助我們出版《雷鋒和我親又親——學雷鋒童詩選》那段難忘的日子。

2013年是毛澤東“向雷鋒同志學習”親筆題詞發表50周年，為了紀念這個光輝的日子，圣野和我在2012年年初，編輯了一本《雷鋒和我親又親——學雷鋒童詩選》，但因投“門”有誤，浪費了極其寶貴的時間，等下決心另換門庭時只剩3個月時間了，而且中間還有一個春節。眼看這本弘揚社會正能量的書就要“流產”了，圣野在萬分焦急中打電話給艾以。令人興奮的是，艾以當天就聯系了浙江少兒社，在艾以和浙少社領導、編輯的全力努力下，終于趕在2013年3月5日這一天正式出版。這本書成為當年學雷鋒最出彩的書籍之一，受到廣大小朋友的歡迎，各地多所學校舉行了詩歌朗誦會，《光明日報》、《解放日報》、“新華網”、“中國作家網”等媒體作了專題報道，在全國產生了反響。

今天，我們想起這件事，發自內心地感謝艾以，是他在我們的社會呼喚精神文明、追尋中國夢的時候，伸出了有力的援手，使我們這本眾人期盼的詩集得以出版。作為這本書的編輯、作為這本書里的每一個作者，我們都要感謝艾以，感謝他為我們的孩子、為我們的社會所做出的貢獻！

在由上海民協、浙江少兒社和杭一小學聯合舉辦的《雷鋒和我親又親》首發式那天，我和艾以第一次見面，隨著與他接觸增多，對他有了更多的了解。艾以青年時帶著追求文學的夢想，只身走出龍游潛洪倉小山村，曾在《文匯報》《進軍報》《警衛報》當記者、編輯。1951年，調入上海市文聯（后調上海市作協），先后在馮雪峰、巴金、唐弢任主編的《文藝新地》《文藝月報》（《上海文學》前身）任編輯、理論組長。1955年蒙冤入獄；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1979年在落實政策后，他重返文壇。當春天再次來臨的時候，他已是兩鬢斑白。然而，他并沒有消沉，而是以一種旺盛的創作熱情，在他的“晚晴齋”里讀書、寫作、編書，30多年來，他出版專著《藝海一勺》《文壇·藝壇·人間世》《驀然回首》《世界歷史悲劇中的女性》《海上文譚》等，主編《現代作家書信集珍》《中國現代著名作家紀傳叢書》《普緒赫文叢》《愛神花園叢書》《金薔薇文叢》等多套叢書，可謂碩果累累。艾以在回首自己走過的這段坎坷路途時感慨地說：“回顧我的一生，《文藝新地》和《文藝月報》是我人生起步的搖籃。雖然命途多舛，道路崎嶇，但我有幸曾在眾多文壇前輩身邊學習、工作，并和文學結下不解之緣，使我終身受用。雖然多災多難，歷盡滄桑，但我最后還是回歸到我賴以生存和依托的文學殿堂——上海市作家協會，終生伴隨文學，從一而終，我沒有虛度此生，我無怨無悔。”我們從艾以的這番發自肺腑的話，真切地感受到他為人的正直、對文學事業執著追求的精神和他對上海市作家協會深深的感激之情。

一年多來，我們經常在電話里相互交流，當他得知我編了一本以兒童詩為主題創作的散文集《好大一顆樹》時，當即表示要幫助我出書。他還向我索要在《雷鋒和我親又親》首發式上拍的照片，說他每年都要選一張照片制作賀年卡。他還和我談了滬上文壇許多往事。我說：“您的所見所聞很有價值，把它寫出來多好，否則將來有些事情人們都說不清楚了。”艾以說：“是啊，我要寫的東西很多，我一直在叮囑自己加緊寫，可是總有一些事影響我。但不管怎樣，我還是要抓緊。”

當時，我不清楚他指的“一些事”是什么，也不便于多問他，直到最近幾天，我讀了他送給我的《海上文譚》的《后記》，方才明白，前幾年，他所敬重的師長和結交多年的難友錢君匋、王元化、耿庸、何滿子先生，在短短的一年時間里接連離他而去，令他久久難以接受，夜不成寐，萬念俱灰。艾以寫到：“時至今日，我還沒有轉過神來。”由此可見，艾以是一位很重感情的人。但盡管這樣，他還是寫了大量的論事、懷念文章，為我們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史料。雖然他所做的事并不顯眼，但他身上所呈現出的自強不息和樂于助人的精神，是值得我們敬佩的。

年初三上午，我來到位于大渡河路的艾以家給他拜年。艾以熱情地把我引進他的“晚晴齋”書屋。在一間約8平方米的房間里，明凈的窗前安放著一張寬大的書桌，書桌前后矗立著幾只高大的書櫥，整齊地排列著許多文學大師的文集和巴金、王元化、何滿子等先生的照片，椅子旁邊和后面疊放著一包包書籍和文稿，身臨書屋，你能真切感受到主人的勤奮。艾以對我說：“我把我的書屋叫‘晚晴齋’，多年來一直用這個書名。”從這個書屋的名字上，不難看出艾以壯志猶存，心懷“人間重晚晴”的抱負。

我們在愉快的氣氛中暢談了新年的打算，還一起合影留念。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在我準備告辭的時候，艾以對我說：“你放心，你那本《好大一顆樹》，今年年底或者明年上半年一定給你出出來。”我心想，這次與艾以見面機會難得，就請他給我題詞。艾以說：“好的，好的。”他本想找一支毛筆，可是居然沒找到，于是就拿了一支水筆，在信箋上寫了一句話，“守華先生：祝馬年進步！”然后蓋上章，微笑地遞給我。看了艾以的題詞，我心里一陣激動，連連向他表示感謝。他把我送到門口，微笑著向我招招手說：“以后有空來坐坐。”

誰曾想這句話竟成永訣。

這些天來，艾以的樸實身影一直在我的腦海里浮現，我翻閱了他送給我的、封面有印他照片的《衢州縱橫》雜志，看到有一位衢州人氏徐麗寫的《神秘北緯30度上的山水名城》，文章說，在這條獨特的緯線上，奇觀絕景比比皆是，這里有橫跨中國最美的風景走廊，齊聚了中國最波詭云譎的景觀截面，在距離龍游縣城3公里處的鳳凰山腳，石破驚天地出現了巨大的石窟群，一時成為“千古之謎”。于是作者寫道：

詩意山河，鐘靈毓秀。縱橫的山巒、蜿蜒的清流，哺育了衢州這方水土，也造就了這些奇特的景觀。千百年來，世間萬象或已變遷，而這些或險峻或秀美的奇麗風景，則層層積淀于山河之間，漸漸幻化成一個盤桓在人們心中的棲居夢境。

我讀了這篇文章后，無限的思緒又折回到了艾以身上。

艾以從龍游來，又回龍游去。他曾說還有很多東西要寫，可是他沒來得及寫，遂成了“千古之謎”，他的仙逝，漸漸幻化成一個盤桓在人們心中的棲居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