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玩具大王”：如果無人接班就灑脫放手

雖然在媒體上鮮見“楊占芬”這個名字，但在第一代漢正街人心目中，這個北方女老板是個不容忽視的角色。

30多年前，楊占芬從擺地攤起步，率先在漢正街租下一個660平米的門面，專做玩具批發生意，規模在全國都罕見，她因此被稱為“玩具大王”；30多年后，當初和她一起在漢正街打天下的老板們，有的衰落了，有的離開了，但她始終守在漢江邊這條熟悉的街上，坦然面對商海中的潮起潮落。

如今，75歲的楊占芬已將生意交給了三個女兒打理，自己在漢口的家中安享晚年。剛退下來時，她經常會不知不覺走到漢正街。近幾年，她去得少了，但漢正街點點滴滴的變化，她都時刻關注，了然于心。

或許，那條承載著她30多年青春和奮斗史的長街，已融入她的生命，成了不可或缺的記憶。

借了90元創業

從擺地攤到“玩具大王”

相形于“盲俠”鄭舉選和愛寫小說的“最高學歷小販”王任昌，楊占芬名氣沒那么響亮。記者采訪前，上網搜索楊占芬的創業經歷，但信息量很少。采訪時，記者無意間提到這一點，沒料到，第三天，攝影記者上門拍照時，她特地將自己的故事手寫了三頁紙，托攝影記者代為轉交。

楊占芬手寫的文稿，語言樸實，真實地還原了一個普通女工“蝶變”的過程……

1979年，因唯一的兒子身患重病，身為四個孩子母親的楊占芬決定離開工作的塑料廠，自己做生意多賺些錢。一開始，她找朋友借了90元錢，在家里做塑料袋的包裝工作，接活兒的過程很簡單：她找到以前認識的兩個廠長，說了家里的困境，請他們派給她一點活兒做。“以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單純，做事就靠產品和誠信說話。”楊占芬頗為感慨地說。

當時正處在改革開放階段，不久，工商部門請楊占芬出來擺地攤。起初，她賣文具盒、鉛筆等文具用品，“那個年代，只要能拿到貨，什么都好賣。”

1989年，做生意漸漸做出點門道的楊占芬發現，市面上開始興起毛絨玩具了，孩子們過生日，喜歡送毛絨玩具；小伙子追女生，也首選送毛絨玩具。楊占芬動起了腦筋，她覺得文具的更新換代太快，做玩具生意更穩定。

于是，她嘗試著以做毛絨玩具批發為主業，結果生意越做越火，后來她干脆放棄了文具生意。1990年，在更換執照時，她登記的店名是“武漢市兆豐精品玩具總匯”。

在手寫的創業史中，楊占芬多次使用了“勤勞”、“吃苦”等詞語。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吃苦是能創造奇跡的。

除了肯吃苦，楊占芬也善于學習，1993年，她隨武漢企業家協會去東南亞考察。至今，她還對這次經歷記憶猶新，“人家的生意做得好大啊。”回到武漢后，開了眼界的她也大著膽子進行了新的嘗試：租下了660平米的經營場地，這個規模當時在全國也是罕見的，自此，她“玩具大王”的名聲不脛而走。

不過，1998年，隨著房租日益上漲，她將門面搬至石碼頭的地下。兩年后，生意有了一些起色，店面又搬至地上，直至現在。如今，兆豐的經營面積為550平米。

做生意攢人品

30年不倒源于“誠信”

“20多年過去了，103個第一代漢正街人有的沉沉浮浮，有的衰落了。但楊占芬卻創下了紅旗不倒的奇跡。”這是2008年，一家媒體介紹楊占芬時的引語。

雖然營業面積縮小了，生意也不如從前，但兆豐依然如一個路標立在漢正街。在楊占芬看來，兆豐能走到今天是因為重信譽。“其實回頭看看這么幾十年，誠信真的很重要。”楊占芬并不否認做生意需要學會精明，但她認為，長期來看，做生意就是攢人品。

言語之間，她流露出對那個年代的一絲懷念，“因為常年打交道，人與人之間都有了感情，有時外出打貨，錢帶得不夠，廠家總跟我說，拿去拿去，我又不怕你跑了。”這樣的信任，也是楊占芬靠多年的口碑才積攢下來，對此，她非常珍惜。

十幾年前，長沙有個太婆總在楊占芬這里打貨。前幾年，太婆的兒子接管生意，他來打貨時沒帶夠錢，楊占芬也是叫他先拿貨，回頭再補款。第二年，太婆還特意隨著打貨的兒子來武漢看楊占芬。

“不過，信任也是建立在人的基礎上，如果感覺對方不誠信，也不能一味講人情講面子。”說起現在復雜的商業環境，她有些憤然：“現在有人不地道，騙子也多了。漢正街有個老板曾經被西安的一個老板騙了40萬元的貨，事后，對方不認賬了。他找我幫忙，我一問，他太相信對方了，一沒有簽合同，二沒讓對方打欠條……”

雖然受騙的不是自己，但心善的楊占芬一想起來還是很心疼：“做生意不容易啊，你看，他這一年白干了，等于為那個騙子免費打工了。”

惜別黃金時代

最遺憾“門面買少了”

1989年，楊占芬在漢正街管委會的動員下，買了一個27平米的門面。“當時貸款5萬，還分了兩次貸款，擱在現在，這5萬元錢都不叫個事了。”

快人快語的楊占芬并不諱言，眼下生意難做。雖然不常去漢正街，但她卻對自家的生意了如指掌，“武漢前陣子熱，店里一天見不到幾個人。”

談及漢正街的現狀，楊占芬認為，隨著商業業態的發展，漢正街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對自家生意而言，最美好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那在楊占芬心中，何時是屬于她的黃金時代呢？她思索良久，最后給出答案：1983年至1995年。

過去雖然美好，但她很清楚：那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的生意很難再續當年輝煌。“光房租一年就要五六十萬，咱們辛辛苦苦等于在給房東打工。現在招人也難，員工待遇要求高，還得哄著做事。”楊占芬說，現在漢正街老板好多靠零售支撐，可偌大的批發市場，光靠零售，怎么撐得住？

末了，楊占芬總結出經商最大的失誤，“就是沒有多買門面。當時有朋友提議合伙買，后來朋友變卦了，我也就沒有買了。”至今，楊占芬仍為當年的“失策”懊惱不已：如果當時多買一些門面，或者買個大的門面，現在就能繞開不斷上漲的房租難題，生意也不至于如此難做。

另一個困擾楊占芬的難題就是“員工”，“以前的員工只知道兢兢業業干活，有兩個小伙子和一個姑娘，從1992年就在我店里做事，一直到現在，他們的孩子都十幾歲了。我可以放心把賬交給他們去管理。但現在新來的這些孩子們，動不動就要走，壓根不敢太過放手。”

黃金時代，楊占芬的銷售靠批發走量，而現在，卻主要靠零售支撐。對此，楊占芬很無奈：“如今能在漢正街過得滋潤的，恐怕多為江浙那邊的生意人了，他們自己辦廠，有定價權，而我們作為經銷商，很難很難，幾乎沒有利潤空間。”她輕輕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不想嘗試轉型

“做電商有什么用，看得見摸不著”

漢正街雖然變化很大，但也并非一夜之間的突變。當年，楊占芬生意正紅火時，她本有能力去投資建工廠，可她卻固守著之前的商業模式。當記者問她為何不嘗試轉型，她只淡淡地說：“船大難掉頭啊！”

在電商漸成趨勢時，她也沒考慮“觸電”，“上次有個北京的同學來看我，我一看他穿的那身衣服，很不合身，他說是在網上買的。”楊占芬覺得很好笑，她從心里抵觸電商，覺得沒必要去嘗試，“搞這些有什么用？看得見，摸不著。”

2007年，楊占芬做了心臟搭橋手術，她將店徹底交給三個女兒打理。如今，兒女們的年齡也都在50歲上下，大女兒時常跟她抱怨：“做生意太累了”。

現在，楊占芬的孫子輩要么出國了，要么就在從事別的行業。將來，等女兒們也老了，或許就沒人接班了。記者問起這個問題，老太太卻顯得很豁達：“到2020年，我們的店就有40年歷史了，到時候家里要是沒人做，就把招牌一摘，讓兆豐成為歷史吧。”

她說得很輕松，聽不出掙扎，反而有幾分灑脫。

也曾走出去

兩次“看走眼”安守漢正街

在楊占芬的言語中，從創業之初的“大膽”到后來的“保守”，與她兩次失敗不無關系。

2005年，楊占芬被朋友引薦到寧海縣去包山，當時她投資了60萬，不料，當她第二次去考察時，發現合伙人拿著她的錢在揮霍。一氣之下，她選擇了股份轉讓，當時，對方稱手中只有20萬，楊占芬也同意了余下的40萬之后給，可這一拖，還錢的事就遙遙無期。

“我當時太輕信朋友了，雖然項目不錯，但合伙人不行。”楊占芬懊惱地說，后來，她到寧海縣起訴了對方，該官司于2011年宣判，她雖然贏了官司，但“那40萬，我到現在也沒有討回來。”

如果說第一次失敗是因為“看人不準”，第二次失敗，則是因為“看項目不準”。

幾年前，楊占芬去東南亞考察后，決定將玩具店開到柬埔寨。當時，個體戶還沒有出口權，她幾經折騰，好不容易將商品運出了國。沒想到，因為沒有提貨單，柬埔寨的海關不讓提貨。她四處托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貨給提出來了，“后來賣貨的錢，連打點的錢都不夠，虧大了。”

對那兩次遭遇，楊占芬自嘆“摔得頭破血流”，她就此斷絕了走出去的心思，只想老老實實守著漢正街的生意。

談到漢正街的發展，搬遷是繞不開的話題。楊占芬說，她先后四五次去漢口北看市場，對于漢口北的基本建設，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未來，漢口北如何解決硬件問題和配套問題？那邊夜生活枯燥，能不能留住年輕員工？交通擁堵，離市區遠，又怎么解決？”

不過，她也承認，現在的漢正街問題也很多：交通擁堵，關卡多，拖貨的車一進一出都要錢，增加了成本。言辭中，“愛之深，恨之切”。

分析現在漢正街老板們的情況時，楊占芬用四個字總結：不上不下。發展大的離開了，剩下的，不大不小，沒有條件發展，場地也受到限制。

這個曾經的玩具大王以絨毛玩具起家，但現在，昔日的招牌玩具縮在店里一個不顯眼的角落。

記者始終未從楊占芬口中聽到兆豐具體的銷售額。無論是高峰期，或是現在，她只是用了“不好談”三個字，輕輕帶過。

在她看來，漢正街最輝煌的時候已經過去。

她依舊沒有在漢口北買門面，她說，今后也不會去買。

不知道若干年后，那里一旦發展壯大了，她會不會后悔現在的選擇。就像現在的她，后悔當年的選擇一樣。

雖然楊占芬也期待見證漢正街的華麗轉身，但對她而言，那是一件遙遠的事情。

當下，她更樂于享受天倫之樂。

退休“工作”就是買菜做飯

楊占芬住在漢口某小區，一套200多平米的房子，裝修考究，歐式家具簡潔而大氣。每天早上六點多，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給老伴分藥。吃過早飯后，她會下樓買菜，“要趕早去，早上的菜新鮮。”回來后，她就忙著張羅午飯。

這個昔日的商界女強人，如今和普通老太太的生活并無二樣。

因為孫子輩都大了，老倆口和二女兒一家住在一起，生活清閑而愜意。閑暇時，楊占芬喜歡看報紙和電視。采訪中，她和記者聊起電視節目，這位祖籍北京的女老板，用流利的普通話展示了一個北方老太太的幽默：“我喜歡看鳳凰衛視，現在收不到這臺了。那天我看一個電視劇，好家伙，二十多分鐘的電視劇中間，插播了四十分鐘的廣告，其中有個藥品廣告，不停地播不停地播，我一數，都播了十遍了。”她邊說邊向記者做了一個十的手勢。

和楊占芬聊天時，你很難將她和一個75歲的老人劃等號。她說話中氣十足，雖然在武漢生活了幾十年，仍舊是一口標準普通話，言語之間思路清晰且有條理。記者隨便提起漢正街某一處大樓，她如數家珍：“哦，那個樓是1992年8月28日建的。”“我們是1993年5月12日進駐的”。

顯然，漢正街已經刻進了她的心里，哪里豎起來一棟樓、哪里建了什么雕塑，林林總總，她都清晰記得。楊占芬很愿意和人聊這些過往的記憶。

交流中，她更愿意談自己做漢正街總商會副會長時的一些事情：哪家商戶被騙了，大伙兒一起去幫忙；如何辦培訓班，幫商會提高自身素質等等。擱在現在，人們可能很難想象，這些活兒費力又不能賺一分錢，她為何還有那么大的熱情？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每每回憶往事，楊占芬心里百味陳雜，“沒幾個老人了，就連過去常在一起工作的熊主任（原漢正街管委會常務副主任熊國漢）也退休了，就不太想再去（漢正街）了。”楊占芬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內心里，她不可能割舍下對漢正街的感情。

2006年，楊占芬剛嘗試退休時，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適應，在家里閑不住，有事沒事就喜歡去那條街上轉轉。慢慢地，因為身體不好，去得少了。偶爾被請回去開會時，遇到以前的老朋友，她也會和他們聊聊生意的艱難。和她一樣，老友們大多已經把生意交給了后輩打理，在一起聊天時，也只能是相互安慰和鼓勁。

和記者談起這些，楊占芬的語氣里多少有點無奈，她很清楚：現在的商業環境和以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即便她再出山，也很難扭轉局面，“人生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事情，我退休了，這些事該孩子們操心了。”

話雖如此，在家里，她還是忍不住關注著漢正街的一舉一動。

（來源：楚天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