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制造者

1967年，36歲的托馬斯·霍文（Thomas Hoving）成為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第7任館長，正是這段經歷，使得這本“自傳”式的書得以面世。書一開篇，就為作者著筆的陰影籠罩：前任館長在工作崗位上一命嗚呼，“我清楚地知道，那個地方會是一片死亡叢林，確信在它平靜的外表下面有一個戰場。”

世界上沒有哪個博物館和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一樣——也從未有人像托馬斯·霍文那樣對它進行變革：從“誘捕”重要的捐贈人，到跨越國界偷運古代珍寶；從與世界上最有勢力的古董商達成秘密協議，到與對手周旋；從舉辦“圖坦卡蒙王”等大展，到贏得委拉斯貴支的驚世杰作。

托馬斯·霍文就是這樣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人，為了博物館的有效運轉和生存，他身兼多職，“射手、依附政客的小人、法律調停人、走私販同謀、無政府主義者和馬屁精。”深諳傳媒之道的霍文熱愛曲折離奇的故事，這種熱愛同樣用于《讓木乃伊跳舞》，在此之前，他已經寫過好幾本暢銷書。當這個書名在書市招搖時，了解本書內容的人自然認為“名副其實”。

因此，僅僅把這本書作為一本小說來讀，也絕不會讓人覺得浪費時間。光是敘述大都會博物館那些道德上呈現灰色與曖昧的藏品來源，就已經讓人興奮不已了。事實上，較之合法獲得藏品，霍文更津津樂道于那些未必合法的藏品征集：文物走私、販賣、“鍍金”（文物洗錢）的內容讀來如同諜戰片，霍文的精彩敘述讓這些情節娛樂感和刺激味甚濃。霍文本人并不憚其中的倫理問題，甚至頗為自豪地曬出了他的光輝業績：他趁英國議會囊中羞澀，把該國僅余的一座教堂誦經臺買下；他請總統“說服”墨西哥當局，將走私石碑定為“永久租借”；他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約的空，購得所屬權存在重大瑕疵的希臘彩陶瓶……行文中霍文不乏辯解，但這坦率已讓人瞠目結舌。這是一本真正深入世界頂級博物館內部的書，藝術圣殿背后的權力角斗，驚世藏品的收藏細節，以及那些疾風驟雨般的變革，在霍文充滿畫面感的講述中尤其精彩。借用亞瑟·丹托在《紐約時報書評》所說：“任何人都會感到霍文先生是竹筒倒豆子，他笑談那些不得不面對的人和事，通常，我們頂多偷偷地傳遞這樣的悄悄話。”

此前，霍文曾在大都會擔任過中世紀藝術部和修道院分館的部主任，他對一潭死水的大都會深表不滿。當時“收藏+學術+展覽”的運作規則久成風氣，盡管沒有明目張膽地排斥大眾，精英化的品味卻再清楚不過地表明其高人一等的姿態，這種定位幾乎是主動把傳播文明的使命交與他人。

聘任霍文的亞瑟·霍頓曾說，“為帶來屬于我們的大變革，你必須準備變成一個不同尋常的麻煩制造者。”霍文的一番舉動證明了亞瑟·霍頓的眼光，他提出了“博物館是民主的接生婆”的主張，倡導“博物館現代化=學術+大眾”模式，吸引公眾參與到博物館建設中來。

霍文擔任館長的時代，美國開始形成發達的博物館捐贈文化。信奉“盡其所能獲取、盡其所能給予”的美國富豪，從不吝嗇為后代留下藝術遺產。有人把美國對收藏的熱愛歸功于他們對文化的自卑，無論起因如何，趕上帝國主義掠奪殖民地遺產末班車的美國，成就了其他老帝國無法媲美的偉大珍藏。

1969年，在紐約史上最嚴重罷工風潮中，“我心中的哈萊姆”黑人藝術展，終于把大都會博物館推上道德輿論的靶心。在當時，身為館長的霍文有著難為人理解的悲壯與孤獨。從某種程度來說，霍文和他所寫的書，負載著幾個世紀以來的“美國夢”，這種個人英雄式的成功，想必也是本書至今讀者不衰的原因之一。

霍文曾策劃過一個視覺媒體中心，“利用所有可能的技術服務公共教育——電子媒體講座，新的燈光——通過一切可以想見的手段，使不同年齡的觀眾，甚至在步入展廳之前，都能接受、并享受他們在博物館的所見所聞。”這個設想當時沒有被大都會博物館采納，日后卻為許多博物館（包括中國）奉為必備的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