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里缺失的文明

大學中各種文明，其實都要歸結于人的文明。大學中人的文明，首先應該體現(xiàn)在教育者的良心。當教育者真正懷著對生命的敬畏、對人的存在價值的尊重為師從教時，教育的文明才能得到最好的體現(xiàn)。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高等教育取得了巨大的成績，尤其是最近十幾年，一批中國重點大學的研究水平提升之快，令世界矚目。其中有幾所重點大學宣稱，在2020年左右成為世界一流大學，更多的重點大學也競相爭取世界一流，這當然是好事。在奔向世界一流的進程中，驀然回首，似乎能感覺忘掉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到底最缺什么？當下最應該追尋什么？不冷靜地思索，世界一流大學夢恐怕很難實現(xiàn)。

這些年，好多大學都在超常規(guī)、跨越式發(fā)展，這種發(fā)展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但我們是否應該審視一下，這種發(fā)展模式是否可持續(xù)？今后是否需要發(fā)展模式的轉型？在轉型過程中最需要尋求什么？與世界一流大學相比，中國重點大學缺少享譽世界的學術大師、世界領先的科技成果等等，這是眾多大學追求的東西，但不是制約中國大學奔向世界一流的最關鍵因素。其實，現(xiàn)在更需要追尋文明。大學應該引領社會文明，提升大學自身的文明程度，這是今后很長時間內中國大學的重要任務。

也許現(xiàn)實環(huán)境逼著大學的管理者和教師，熱鬧在某些指標的躁動里，陶醉在一堆數(shù)據(jù)的狂歡中。大學一個勁地追求文章、科研經(jīng)費、獎勵等的同時，是否真正記得教育的宗旨是什么？即使偶爾也強調一下育人是根本，但是否真正踐行著教育的宗旨？我們只是強調把學生培養(yǎng)成社會建設的工具。教育應該讓學生自由發(fā)展，應該讓學生更好地“成為人”，這才是人的意義上而非工具意義上的教育。我們一向重視大學生的道德教育，但實際上大學中存在嚴重的道德教育困境；我們重視了意識形態(tài)的教育，卻忽視了必要的公民意識教育。如果不少學生缺失公民意識、責任感，教育能說是很文明的嗎？

今天中國大學的教師，尤其是優(yōu)秀教師與學生的距離拉大了。的確，在世界一流大學里，教師的優(yōu)秀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在他的學術研究水平上，但他們無一例外地都得走上講臺，甚至還得專門留有與學生交流的辦公時間。反觀我們的一流教師，大學或者院系為了讓他們多出“成果”，讓他們很少甚至不講課。國外的大學教授授課時常與學生互動，而我們的很多教師，實際上把學生當成學習生產線上的產品或零件，或者說把學生當成學習的機器，他教什么，學生學什么。這種教育方式文明嗎？

世界上的一流大學，無一例外地強調獨立精神和自由表達。

2003年，哥倫比亞大學助理教授尼古拉斯·笛格諾瓦抨擊美國入侵伊拉克，103位眾議員聯(lián)署要求哥大校長李·柏林杰開除尼古拉斯。但柏林杰雖然對尼古拉斯言論強烈不滿，卻沒有辭退他。柏林杰認為：“在任何大學內，沒有什么比思想和表達的自由更加可貴。”

1952年，艾森豪威爾將軍任哥大校長時，參加學校教授們?yōu)樗e行的歡迎大會。他為有機會見大學的“雇員們”表示萬分榮幸時，突然，I.I.拉比教授（后得到諾獎）站起來說：“先生，教授們并不是哥倫比亞大學的‘雇員’。教授們就是哥倫比亞大學?！?/p>

獨立自由之精神是大學的靈魂。當現(xiàn)實環(huán)境使得某些中國大學的領導、教授們，為了利益在政府官員面前唯唯諾諾，甚至不惜以原則為交易時，大學之魂也就隨之喪失。

當然，大學中各種文明，其實都要歸結于人的文明。大學中人的文明，首先應該體現(xiàn)在教育者的良心。當教育者真正懷著對生命的敬畏、對人的存在價值的尊重為師從教時，教育的文明才能得到最好的體現(xiàn)。然而，現(xiàn)實中不少大學教師，存在嚴重的功利化傾向，功利化又導致部分教師身上存在某種江湖氣。講功名利益，不講教育理想；講交易，不講原則；講個人發(fā)展，不講格調；講圈子，不講協(xié)同。這種現(xiàn)象不僅是缺少對學生的尊重，也缺少對自身存在價值的尊重。

管理上，中國大學也存在文明缺失。本來制度就不健全，再加上國人靈活變通的特色，有些制度在權威人士面前，在現(xiàn)實面前顯得蒼白無力。此外，大學的行政化問題，早已引起社會的詰難。很多學者要謀一個“長”，這文明嗎？中國大學今后是不是更應該追尋文明？政府又如何給大學更好的追尋文明的環(huán)境呢？

（作者系中國工程院院士，華中科技大學校長）